欢迎光临今日瞭望网!

今日瞭望网
长篇小说《变迁》连载之第十八章:《“名人”的磨难》(三) 文/任登庚
author:任登庚   2025-03-19   click:5871

(三)

田德远和外贸公司签订合同的第二天晚上。他刚吃过饭,一组重新当选的组长田自稳,打着手电,带着林特派出所的人来到了他家里。

派出所来了两个人,领头的孙林三十多岁,还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小伙子叫李松。他们一坐下,李松就板着脸说:

“我先介绍一下:我叫李松,他叫孙林,你就叫田德远吧?”

田德远笑了笑说:“是啊,你们是公安局的吧?这个——你们到这山沟里来有何贵干呐?找我又有何贵事儿啊?”

“你少在这里文绉绉的!我们是林业派出所的,找你就是有事!”李松吼了起来。

这一下田德远可受不了,他想到自己又没做违法乱纪的事,几个娃子又小,更谈不上有啥事能让派出所来找的。于是就向门外一指:“你们给我出去!吼叫啥呢?没规矩的东西!”

李松一下子跳了起来,从挎包里掏出手铐,“啪”地甩在桌上,当时就把煤油灯给煽熄了,屋里一片漆黑。“田德远,你放老实一点!你再那样张狂,我当下就把你铐起来!”

“算了,算了。小李,德远叔,有啥好好说,甭激动嘛!”田自稳边说边划着火柴点亮了灯。

“小李,你坐下。”孙林也拦挡着李松。他转向田德远说:“老田,我们是县林特派出所的。这次来主要是调查砍伐国有林木的事,顺带也查处砍伐村组林的人。你到底砍没砍国有林的树木,请把情况说一下。”

“你们调查砍伐国有林的事,与我有个屁相干,找我干啥?”田德远的态度很生硬。

“你不老实!”李松又吼叫起来。

“咦,刚说你这小伙子姓李吧?小李,我见过干工作的!你说我不老实,你找老实的人说去!我做活也累了,要睡觉!”田德远说着就要进里屋去。

“唉,老田,我们是专门来找你的,有啥坐下说嘛,你咋能走呢?”孙林的脸上带着使人琢磨不透的笑意。

“说啥呢?毒人的药我没吃,犯法的事我没做!我的指头塞不到你们嘴里去,你想咬也咬不上!有啥说的?”田德远越说越来气。

“砍伐国有林的树就是犯法,你知道不?”孙林追问道。

“犯法不犯法,你找犯法的人说去,给我说啥?再说,砍树的人多,法不责众!”田德远说着又坐了下来。

“老田,咱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你砍国有林的树最多!你若老实交代,还能得到从宽处理。不然的话,砍伐两个立方以上的树木,那是要负刑事责任的!”孙林耐心地做着解释。

“小孙,你当我说这些话不是闲的?我这一向安安稳稳地在屋里,哪儿也没去!”田德远一口咬定。

孙林笑了笑,从身上掏出了一张纸,往桌上一摊,“请你看一下,这个东西作何解释呢?”

田德远一看,这正是他和外贸公司套的合同复印件。他当时就傻眼了,顿了顿,没话找话说地进行抵赖:“我砍的是村组林。”嘴里说着,语气却明显地软了下来。

“村组林?你就是砍私有林我们也要管!”李松把桌子拍得“叭叭”直响。

田德远坐在那里不吭声了,孙林却回头问起了田自稳:“田组长,你知道这周围村组林的地畔吧,你给田德远说一下。”

田自稳顿了一会儿,低声地说:“村组林在麻犁沟、土犁沟、大石梁……”

“甭忙,”孙林拦挡着,“你这样说恐怕得一夜时间。你只说:洞沟是不是国有林?”

“洞沟不是村组林,是不是国有林,我当组长时间不长,也不清楚。”田自稳圆滑地作了承认。

“老田,还有啥说的?”孙林笑着问道。

这时,田德远的妻子眼泪汪汪地抱着新添的小女子出来了。她哭丧着脸向派出所的两位说道:“小孙,德远砍树时也不知道是国有林,还要请你们手下留情。你们看我们的娃又小,再把他弄去受法了,我们咋得活呢?”她又转向田德远,“你有啥就给人家说嘛,也好争取个宽大……”

“行,你去做饭!”田德远摆了摆头,催促着妻子。

“饭,我们刚才已经在组长家里吃过了。你刚才说做活累了要休息,今天就不打扰你了,有啥事咱们明天再说……”孙林讥笑地说着,夹着皮包起了身。

田德远起身去拉他们二位,想留着吃饭。孙林那样子倒还愿意,满脸笑容,站着没动。李松则气哼哼地把膀子一摔,把他掀在一边,大踏步地走了,孙林也只得跟着出了门。

田德远站在屋中间,看着孙林他们那远去的背影,长久没言语。他红着眼圈,只觉得鼻子里有一股辣味呛着,直想哭,但却流不出泪水……

按照田德远的错误严重性是要逮捕的。但是田德远毕竟是在外面干了多年工作的人,他也认识了很多官场上的人物。当他知道自己这场祸躲不脱了的时候,就把村组的几位干部请到家里,每天陪着派出所的两位民警喝酒。两位民警也是吃了人的嘴软,不好过于在他跟前下硬茬。那晚孙林在酒后和他谈了半夜,最后给他指了一条生路:

“老田,我当你说实话;你这事林特局已经研究过了,干抹是抹不过去的!你的心情我理解,情况我也清楚,是个教了多年书的人,砍树也是生活所迫。你要下这个台阶,最好请乡上的领导出面来商量,事情或许有些转机。不然的话,你就是想交罚款,我们也不敢接,只能按程序上报材料,等上面批复。当然,那是啥后果,你应该清楚……”

田德远听了这几句话之后,感动的眼泪差点都流出来了。第二天,他就到乡上找到宋昌印,把情况向宋昌印说了之后,宋昌印立即叫来李平良,“平良,你马上在广播上通知,叫田乡长赶快回到乡上,有急事!”

李平良在广播上喊得很紧,我当时在村上听到后,就立即赶回来问他有啥事?他回答说:

“宋书记找你。”

我赶到宋昌印的办公室时,只见他正在给田德远说着什么。见我去了,就立即笑了起来,递给我一缸茶水,“自智,有个硬差事,别人去拿不下来,非你去不可!”

“啥事呢?”我坐下问。

“派出所的人到田家坪查处砍伐树木问题,你去协助处理一下。处理的时候要注意方法,砍伐树木固然不对,但是山区目前就这个条件,不砍一些树卖,农民连吃盐的钱都弄不到。关于田德远的问题,他也知道自己砍树是错误的,你去协助处理时掌握住尺度。我考虑到你去优势的一面是情况熟悉,但是在家门口,也有些话也不好说,就安排李晓新和你一路。刚才已经叫李平良给他说了,你们马上就走。你看,还有啥困难没有?”

“你这样安排的就很周到嘛,估计困难不大!”我说着就起身去收拾东西……

我们乡政府的干部一到田家坪,林特派出所的两个人犹如刚要瞌睡时就有人给递来个枕头。他们目的是为了罚款,本来就不想逮捕田德远。当然,田德远如果真的连罚款都不交,那也只有给他上铐子了!从他们的角度来说,田德远是他们和林场共同培育的“财源”,如果把他一逮捕,家里剩下的老小几个人弄不来钱,那才真是不为啥!他们当田德远的面说要逮捕他,那主要是为了吓唬他,是促使他尽快交罚款的一种手段。而交罚款,自己又不好转弯子,因为提前已经说过要动用法律。另外,还有其他一些砍伐村组林的人只认乡村,不认派出所,召集不拢,工作没法进展,他们在这种情况下也希望乡政府来帮忙圆这个台。

我和李晓新在侧面摸清了派出所的意图之后,见面商量起来倒也顺利。因为孙林他们也想着尽快地回去交差。这样,我们两家商量的清查方案很快就定下来了,具体制定了“四宽四严”的政策:砍伐量少的从宽,砍伐量大的从严;砍伐村组林的从宽,砍伐国有林的从严;砍伐次数少的从宽,常年以砍伐为生的从严;贫困户的从宽,贩卖木料的从严。

全村的处理政策定下来以后,经过一排查,田家坪村的农户大部分交有罚款,数额在五元至一百元的不等。只有田德远最特殊,他砍了国有林,本应该戴手铐的,鉴于本人认错态度比较好,还是处于大额罚款。

在确定田德远的罚款数额时,简直让人哭笑不得:派出所的人开始说他的行为应该处于一至三倍的罚款,那就要罚六千至一万元;我们说他的家庭负担重,犯了错误还要给他改过的机会,应该从轻处理,派出所的两位也同意。最后在核定方量的单价上发生了争执,他们要按逢场的价来算,每立方确定三百元,村上几个干部要求按一百元定,李晓新提出了一百五十元的折中价格标准。这样一方要定高价,一方要把价压低,都没有依据,与折中价也相差的很远,双方为这事而争论起来。最后还是孙林圆滑,他拿出田德远和外贸公司签订的合同,笑着向大家说:

“都不要争了,咱们还是按照田德远他们自己套合同的价来定,这样都应该没啥说的了吧?”

大家一看合同,价是每立方二百三十元,田德远已经签了字,当下都没有办法再争执了。这样的定论,要算田德远给自己定了个罚款价额,用现实生活演了一出“请君入瓮”的悲剧。数额确定之后,我二哥提出要给田德远留一条生路,把已经砍的木料方量少算一点,叫他自己处理,多少赚一点钱,这样也能按时交罚款。这个提议合情合理,也把工作进度和田德远的具体困难结合起来了,派出所的两位民警都表示同意。

接着要对各户的处理方案进行确定,我们就召集全村人到学校开会,逐户核实公布。在会上,那些受罚的人一个个对田德远怒目而视,有的人还恶狠狠地向他吐唾沫。大家都恨他,如果不是他把事情搞大发了,各户砍上一点村组林是不会惊动派出所来处理的。田德远也深知自己给大家惹了祸,捂着贴在额上的一块白胶布(那是他那天起大早上山砍树时栽跤留的纪念),在开会时一直低着头。他那丧气的神情,使人看着不由地联想起了文革时在群众会上挨批斗的地主。

我坐在主席台上看着田德远,不由得一些往事止不住地在心里翻滚:几年前,田德远还目中无我,如果他能到我家里坐一会儿,我们真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那时,他的威望在田家坪院子人们心目中的高度,简直是可望而不可及。我在学校当代理教师前夕,他说自己代表公社领导给我谈话,当时那趾高气扬的神态,是何等的气势呵!后来我到了学校,和尚居东闹了一些矛盾,正是这个田德远,和尚居杨老师一同来调解。他当时对我破口大骂,并自视清高地说:“尚老师和我是称兄道弟的,你敢和他闹矛盾,知道下数(下,当地土话念哈。下数,是规矩、轻重和高下三等的混合意)不?你和他闹矛盾,那和我闹矛盾又有什么区别……”那时,他把自己的地位摆在什么位置啊?事实上,他的地位也确实高,我若敢和他这样的领导加长辈起冲突,说是拿鸡蛋碰石头的话还没到位,那简直是拿鸡蛋和青石山相碰!而今天,也是在田家坪,仍然在这个学校,我坐在主席台上以乡政府领导的名义宣读着对他的处理决定,他坐在台下静心地听着。那可怜的神情,形如一个阶下囚在听着法官对自己命运的宣判。更有甚者,他坐在那些平常被自己看不起的庄稼人中间,犹如羊入狼群,身子还微微地有些颤抖!我当时心里确实有些不忍:世事呵,你为什么在我们田家坪院子这样颠三倒四地演变呢……

散会了,人们愤愤不平地议论着。那些小伙子们,这时也不顾什么尊长不尊长的了,他们迎着田德远指名道姓地骂了起来。铁锤子交的罚款比较多,更不客气,一出会场就立在学校院场边说起了自己编的顺口溜:

“田德远,教书匠,

学校开除被下放。

回家懒惰到处逛,

总想过的比人强。

国有林里偷树卖,

一心想把钱包胀。

请了亲戚来帮忙,

每天起来天不亮;

摸黑不敢打火把,

一跤摔得背朝上;

额头摔得血直流,

嘴巴摔得血直放。

公安要给上铐子,

急了跑去找乡上。

不进法院交罚款,

害得大家受牵连,

——这真是一个老鼠害了一锅汤……”

大家听了,都嘻嘻哈哈地对田德远指指点点。田德远则红着脸,低着头,含着泪,任从别人的污言秽语灌进耳里,垂头丧气地回家了。从此以后,他除开一早上坡闷着头干活,晚上回家吃饭睡觉以外,再也不愿在公众场合中露面了。

【选自长篇小说《变迁》第十章:“名人”的磨难(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1-2306301A35YJ.jpg

任登庚,男,汉族,大专文化程度,共产党员,出生于1960年11月,家住旬阳市白柳镇佛洞村。安康市作家协会会员,旬阳市作家协会会员,旬阳市人文学会会员,旬阳市老促学会会员,在四级调研员岗位上退休。1978年高中毕业后,历任代理教师、大队会计、信用社信贷员。1984年任副乡长,从此在乡镇历任乡长、党委书记、人大主席,期间参加党校在职函授学习两年,离职在党校学习一年,在职参加《清明》《希望》小说函授学习两年。回县级单位工作后,历任正科级纪检组长、副局长、四级调研员。平时爱好文学,公开出版三部书,代表作有长篇小说《变迁》。 

本期编辑:陈羽

责任编辑:刘萧娇

投稿

免责声明:本站部分图文、视频、音频等资料来自互联网,如果您发现本网站上有侵犯您的合法权益的内容,请联系我们,本网站将立即予以删除! 版权所有 © 今日瞭望网(www.jrlw.net)  ICP备案/许可证号:陕ICP备2023000076号

人物专访问,发稿宣传:1989152536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