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太累了!现在咱们来换一个话题,放松一下神经,说说我亲戚家里的变故情况。因为我后面所要说的工作和家里人员的活动,尤其是我儿子出社会的后援之事,大部分与我的亲戚分不开。
我岳父杨贵昌,本是一个五十年代的公社干部,同胞弟兄共计五个人,他是老二。在六十年代初,他大哥去世,留下了一儿两女。继之,他的三弟和四弟又分了家,到了七十年代,小兄弟又得了偏瘫病,哥弟们几个家里实在无法再过得下去。他当时也养有两儿一女,看着家庭和家族日子过于艰难,就毅然辞去了公职,回家当农民,后来又干起了大队党支部书记。这样,就能方便照顾几个侄儿女和亲生的孩子们。
岳父一生抬举了两男五女。他由于有较好的文化素养,因而对于儿女们的教育十分正规,对孩子们起名也有着严格的讲究。大儿子杨立庭,他当时给起名的寓意是叫儿子能立起门户,扬起门庭。从第二个儿子开始,他就按出生的节令给排下了名字。
杨立庭身后又是儿子,出生时正值杨柳吐枝发芽,岳父就给取名叫杨柳。老三至老七都是女子,岳父就给取名叫春、菊、叶、雪、梅。
杨立庭年长,很早以前就参加了工作,在供销社搞收购。说了个媳妇和他在同一个单位工作,是独女。女家讲究养育后代接续香火,他就到媳妇家去当了上门女婿。他妻子也有两个大人,还有一个傻呆的叔父,加之他去之后没几年又添了一儿一女,负担已经够重的了。岳父深知大儿子的日子艰难,加之要供养杨柳读书,还要帮助几个侄子的生活,就狠下心来没有叫杨春进学堂门念书。因为如此,杨春在刚够结婚年龄时就嫁给了张湾区街道上的居民辛世银。
大女出嫁之后,岳父就倾注全力供养几个小女子读书。在刚恢复高考的时候,杨菊从高中毕业,三女和四女从初中肄业。只有小女杨梅的书性特好,岳父就决定尽其家中的一切资金供养她读书,但是还显得十分紧张。
岳父虽然自己家里负担重,但他对杨立庭也不做过多的攀扯。屋里还有杨柳这样一个宝贝儿子,岳父就对他疼爱尤甚。在杨柳从高中毕业那年就开始托关系,赚腾了几年才把他安排到县上的烟厂里当了工人。无奈杨柳嫌车间呛人,不好好上班,半年工夫未到,就被单位找个借口把他解聘了。
岳父无法,只好打掉门牙往肚里咽。在杨柳回家的第二年,就托人给他说了一个媳妇,带着他学习过日子。
杨柳的岳母是个不良之妇,经常给女子灌输一些利己的思想,因而她女子和杨柳结婚不到半年就被周围的人喊成了“爱嫌”。杨柳的媳妇也真的“爱嫌”,嫌两位大人不该供养几个女子上学,费了家里的钱;嫌杨柳没有职业,使自己受拖累以致出门没面子;嫌几个小妹子做不了重活,靠着自己这个当媳妇的养活。她开始是在家里玩着不做活,继之是和杨柳吵闹。这一切,岳父还忍着,他经常劝说自己的儿子:
“你让着她。等着养上一两个娃子之后,她的性子自然就改了。”
谁知,杨柳父子的心思并没有逃出他妻子的猜测。她到处扬言:“老大养下儿子是人家的,杨家还想指望我给他们生一个儿子传宗接代?哼,我是下决心不给他们养后代的,要叫杨家将来没有人接续香火!”
她说到也做得到,每天晚上在睡觉时竟不叫杨柳上床,把他关在门外。这杨柳自小在父母的溺爱中长大,是一个遇事极没有见地的主户,加之本身性情软弱,缺少男子汉的刚阳魄力,根本就不是一个管人的材料,对于媳妇把自己拒于门外之举也没有办法,就只好在堂屋里另支了一个小板铺,独自一人睡。
杨柳这一让步却使妻子诽谤他就有了借口。她说他与几个妹子有私通的不正当关系,另支床铺是为了专门避她。这些话开始是和杨柳单独在一起的烤问词,后来在公众场合打哑谜地相骂,有一天夫妻二人在争吵中,这无德之妇竟把自己的想象当做事实给嚷叫出来了。
千不该,万不该,杨柳不该是一个软性子!当初妻子如果说这些话时就给她一顿嘴巴,或许后来她的嘴还能有一些收管,家里也是一个完完美美的日子。但妻子当初说这些没有德行的话时,杨柳却向她赌咒发誓说自己没有这些事。你想,妻子说那样的话,杨柳是应该这样回答的么?这不是在给自己那不成器的女人长势?她见杨柳是这样的弱软口气,就越发得势起来,到外面瞎说,在屋里瞎嚷。这一乱说不要紧,把几个妹子气得哭成了一窝蜂。我岳父就是再有涵养,也不能容忍儿媳对自己的儿女们泼如此地脏水,她这一脚硬是把他的底线给彻底踩断了!他在一怒之下,拉住儿媳就是一顿耳光,把她打得口鼻鲜血长流,然后一脚踹出门去,叫她立即滚蛋!他把杨柳叫到当面交代:没有啥商量的,立即把她给我撵走,马上!
杨柳只好遵从父命,和妻子离了婚。他和妻子散伙之后,做农活又下不了苦,就做起了小本收购生意。半年后,他结识了同行的刘仕英。这刘仕英为人倒也精干,到屋里以后对公公和公婆及妹妹们都好。她和杨柳过了半年时间,就出面协助他到乡上的粮站去谋了一个搞收购的职事。
杨柳虽然感激刘仕英,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刘仕英在很早以前就和粮站的站长老张有一手。杨柳到粮站上班,刘仕英也整天陪着在单位给他做饭。杨柳开始只道妻子恋他,还生出了很多感激之情,但是到粮站时间不长就发觉了妻子和站长的不正当关系。他碍于老张是自己的上司,就只好转回来规劝自己的妻子。这天,他轻言细语地给刘仕英说,叫她今后在接触站长的时候稍微检点一些。谁知刘仕英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当下就睁圆怪眼骂开了:“你是个啥东西?张狂的做生意,一天混不到一天吃的!要我和老张断绝关系,那还不简单,你先把自己在外边那些不干净的东西收拾清白了再说!另外,你趁早收拾铺盖卷准备滚蛋,找一个养活我的门路来……”
杨柳被老婆乱七八糟地一顿臭骂,冷静之后也分析起了厉害:吃农村粮的人找一个职业是多么不容易呀!难说的是,自己平常不检点,也有把柄在老婆的手里捏着,难!再说,拔了萝卜有窟窿在,球大个事情!他从此对刘仕英也就不再多言了。
刘仕英在治服杨柳之后,就把分家的问题摆在了头等的议事日程上。当她叫杨柳回家把想法向大人一说之后,我的岳父感到很愕然:“分家?你和谁分?自古以来分家都是弟兄之间的事情嘛!你大哥已经上人家的门多年,现在连自己都顾不过来,红叶和雪也都是二十来岁的人了,眼看就要出嫁;杨梅还小,又正在念书。现在你大哥管不上,你又来个不管,指望我一个老头子,能管几年?”
杨柳却是任从父亲说破嘴,自己还是个老主意,妹子念不成书了罢球!反正话已经说出来了,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说过的话难道还能收回去?不行!俗话说:“男人嘴,金刚钻;女人嘴,咬断线。”难道就凭老头子的几句话一说就改变了主意,那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在人场子上见人呢?
杨柳到底拗赢了自己的老父,单锅另灶地过起了日子。没过两年,红叶和杨雪也相继出嫁。
岳父在儿子分家之后,本来理家就感到力不从心,加上几个女子出嫁,分明使自己肩上的担子更重了。也是祸不单行,杨立庭原来每年还能帮他一些,后来有人举报,说他的第二个孩子属于超生,上级经过调查,就及时做了处理,单位每月只给他们两口子发一点生活费,这样一来,家里的日子就更困难了!岳父看着也没办法,就只有求助于杨柳,叫他给念书的小妹子每年帮一些钱。这杨柳的日子正过在兴头上,哪能听得进老头子的话?父子俩三说四不说之后,他也就索性来了个托底:“女子家念那么多书有啥用?念来念去的还不是迟早带到婆家去了?不如叫杨梅退学,过几年找一个合适的人家,趁早到婆家去挣自己的日子是正理!”
既然把话说到这一份上,岳父知道再多谈也是白搭。没办法,只有自己种烤烟来供养小女子念书。他人老了在烤烟时看不清温度计,就出工钱请人烘烤。务过烟的人都知道,种烟也就是赚个功夫钱,一亩地赚得好一点也就是个四、五百元钱。像他这样三折腾四不折腾,最后把烟背到烟站卖了一算账:除开化肥和功夫钱之后,一亩地也就落上个几十块钱。等于说烤了一年烟,连地租钱都不够,白受了一年艰难!
尽管老人家如此地困难,但杨柳却从来不管。他每次回家都要请上几个人给自己送回米面和蔬菜,岳父一家人都沾不到。逢年过节,他请人背回许多整箱的水果和整袋的大米,我岳父也是干看着。杨柳有时兴致来了也尽尽孝意,在过年时能给老父亲买一盒烟,给老母亲买一斤糖,算是报答了他们的养育之恩。每年在正月上班之前,他就将屋里的整箱水果连同好的、烂的一次倒进猪圈里喂猪,也不管自己几个小妹妹眼巴巴瞅着的感受。他在给老母亲嘱咐叫照管好鸡儿牲口以后,就带着刘仕英一同到单位去“上班”了。
我们去看岳父和岳母时经常从杨柳的单位路过,按说他应该是热情招待的,人们不是常说“除开郎舅没好亲”嘛!但我们这个有钱的舅子却是例外,他认为自己身处粮站是一个红火的单位,要到粮站去买细粮的人,不管是军民人等,不巴结他们,不送几个那事情是难办成的。因其这些,他从来就看不起我们这一些穷亲戚,更谈不上热情招待了!我们与他结亲的十几年时间,有多少次到过他的单位,不管逢年过节或者是平常时间,送礼或者没有送礼,专意去看他或是路过问候,他从来没有提说过要管我们一顿饭,都是一概地引到辛世银家去吃喝。这样他也就是理所当然的陪客,因为厚道的辛世银绝不会做出那种留住挑担们吃饭而撵走舅子的事。
杨柳对人的无情,又不照管大人,岳父好说歹说也不见效。在求不到儿子的帮助之后,只有转过来向几个女婿们倒苦水。从内心说,他对几个女婿还是比较中意的。他和亲朋们谈家常时经常炫耀:“我的几个女婿都给我争了气,也很务实。大女婿在家任劳任怨,二女婿在单位谨慎公干,三女婿制家勤俭吃苦,四女婿做生意精打细算……”他这样真心地待女婿,我们四人也自然都很诚心地想帮他一些。无奈,辛世银在街上吃的是商品粮,每人每月三十斤是定量的;三女婿虽然会泥瓦活,但家里条件太差,挣上一年也只能勉强够自己家里吃用;四女婿在街上摆摊倒有一些零钱,但是早上有了钱,下午就要进货;我和杨菊虽然拿了一点工资,但也是三、五个月才发一次,平常没钱用了就在单位的会计账上借,工资一发又还账。我们四人就是有心相助,也只能给小妹子一些零花钱,还是不能协助岳父解决根本的问题。
一九九二年,在杨梅从大学毕业的前夕,我岳父因为长期的体力透支,含着满腔遗愿,抛下儿女们离世而去。他死后,双眼圆睁,人们都说他那是不放心小女子,走不下去。
岳父的死,一时使家里塌了顶梁之柱,再也无力供养杨梅读书了。按杨梅的聪明程度是可以继续深造的,至少考个研究生不成问题。因为她们那一届的高中毕业生,全县只有三个人考上大学,她的成绩排名第一。可叹那聪明的妹妹在父亲死后,只有毅然地放下了深造的念头,回到本县来工作。杨梅回到县上报到以后,很快就被分配在县计划局上班。她由于是穷苦出身,在干工作时任劳任怨,不到两年,就被领导重用,主管着全县的项目工作。
这时,国家的大气候已经由计划经济逐渐地向市场经济转换。大政策的变化,诚如古言所说“人间尽得沾恩”,我们几个亲戚自然也不例外,生活都有了转机。辛世银的大儿子已经从中专毕业,这时也参加工作了。杨菊已被教育单位正式招录,和我一样,工资也提高了。三女婿本来会一些手艺,这一下可以大显身手了,在外地包工,一两年就攒了一万多元钱。变化最大的要算四女婿,他的几年生意做下来,手上的钱已经超过了十万!几个挑担的变化,加上杨梅参加工作,这样一算起来亲戚们都红火起来了!
在市场经济条件下凡是有本事的人都能大显身手。大舅子杨立庭,他本来搞收购在全县是出名的专家,供销社开始走下坡路时就跳出来搞个体,三两年下来就成了有名的富户。他的儿子也争气,从大学毕业后就在西安中外合资的大酒店里干上了,不长时间就当上了经理。我岳母的日用所需,他们父子就全部包揽了。
与各位亲戚家里变化相对的是杨柳。由于市场机制的变化,私人粮站到处都是,继续在公家的粮站再也不吃香了,到了九五年底,他们单位的几个人也就彻底散了摊。
杨柳本身就没有什么技术特长,失业之后跟着别人出去打了几天工,因他从来都没有下过苦,干不了重活,工头们都不要他。几个月下来弄得连吃饭钱都要向同路的伙计借,他感到实在无法,只好夹起铺盖卷回了家。他的妻子刘仕英眼看跟着他再也没有什么盼头,就给他抛下了一个十岁的女子,在一个黑夜里跟着别人跑到外地去做生意,多年也没有和他通过音讯。
杨柳看着哥妹们一个个都过得红红火火,而自己却混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也自觉有愧。在万般无奈之下,只有和岳母又合了家,日常用度打着老母亲的旗号向杨立庭和几个妹子去要,可好的是伸出去的手也没有空转过,倒还能将就着度日。也是天不凑趣,他和岳母合家的第二年春天,老人又过世了。这一下兄妹们都没有了凝聚点,对杨柳伸出的手也不理不睬了,因为大家本来就没有什么义务再去救援一个精壮劳力的。可怜了杨柳,只有靠着经常给在外地打工的家属们薅一些草,间或犁地挣一点工钱,勉强维持父子俩一年的生活开销。一个十来岁的女子再也无法上学,只好在家里给他做饭,喂了一头猪,过早地实习起了农村家庭妇女的生活……
现在,一些亲戚们间或也到杨柳家去走动。当杨柳见到亲戚们到家时,那种受宠若惊的神情使人看了简直心酸。他生怕怠慢了大家,每次都是把家里的好东西尽其所存地拿出来招待。而亲戚们则见他一个大男人忙里忙外,拙手笨脚地烧锅燎灶做出的饭,却是无论如何地咽不下去,一个个都怜悯他,叹息他。
然而,我却和大家不同。我所怀有的不只是怜悯和叹息之情,更多是从“杨柳现象”看到了社会的变化不只是发生在单位、家族和周围的环境,它包括亲戚之间这样微妙的处事方式也在逐渐地演变着。可以说,我们身处的社会变迁是相当具体而又无一遗漏。另外,以前在逢年过节时,我的挑担们坐着车到岳母家去时有说有笑,而我由于家穷且居于高山,却在走过几十里山路以后累得困乏无力,总感觉低人一等,杨柳也因其这些对我愈加地歧视,我对杨柳待人的感受比起其他亲戚来说更为深刻。正是由于这些感受力的促使,我才发誓要把我们家乡的公路修通,把本职工作搞得更好,一心想争得一个“家强不如人强”的名声,以至于才有越来越好的收获。从这方面来说,杨柳对于我的成长是有着鞭策力的,在我发奋改变家乡的面貌中多少起有一定的原动力作用。基于此,我对他还存着一些感谢之意。
【选自长篇小说《变迁》第二十七章:解放劳动力】(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任登庚,男,汉族,大专文化程度,共产党员,出生于1960年11月,家住旬阳市白柳镇佛洞村。安康市作家协会会员,旬阳市作家协会会员,旬阳市人文学会会员,旬阳市老促学会会员,在四级调研员岗位上退休。1978年高中毕业后,历任代理教师、大队会计、信用社信贷员。1984年任副乡长,从此在乡镇历任乡长、党委书记、人大主席,期间参加党校在职函授学习两年,离职在党校学习一年,在职参加《清明》《希望》小说函授学习两年。回县级单位工作后,历任正科级纪检组长、副局长、四级调研员。平时爱好文学,公开出版三部书,代表作有长篇小说《变迁》。
本期编辑:刘萧娇
责任编辑:肖海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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