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冯自章闯下了滔天大祸！

那天，冯自章正开着村干部会。将近中午时分，文书向他报告：关坡村的东沟失火了！

我们这可爱的乡长真有一点大将风度，在听到汇报时临危不惧，镇静地说：“慌什么？等会开完了再说！”

冯自章的开会，历来一开讲就是从年头至年尾地摆出十几个问题。这天开会也是一样，他列举了十个议题在村干部会上讲。当他刚讲到第七个问题，在安排各村做好防火防盗的工作时，要求各村组建防火队伍，发现火灾，及时扑救。恰好，市县组织的扑火队这时已经到了阳山乡政府的大门口。市政府办公室孙主任和刘县长下车走到乡政府大院时，只听冯自章还在会议室里高声地说：

“各村要高度重视防火防盗工作，认真落实责任，一经发现火情，必须抛开一切事务，迅速赶赴现场扑救……”

两位领导听了又好气又好笑。刘县长推开门，一步跨进会议室，还没等冯自章招呼，就黑着脸说：“你们乡上的关坡村失火了！省上已经作了通报，市县组织的扑火队都上山了。现在立即休会，全部上山去扑火！”说完，对冯自章的笑脸连看都没看，拧转身就走。他的这一系列动作，被市县来的记者们用摄像机录了个完完整整……

当我坐着出租车返回乡上的时候，市县的扑火队已经走了。第二天下午，林业局的张副局长来向我通报情况：

“根据我们初步勘查的结果来看：火源是从关坡村的二组引起的，到底是有意纵火或是其他原因引起的火灾，目前还在调查之中，无法做出结论。起火时间大约在早上十点钟左右，火势蔓延很快，烧了三个村的山林，总共一千八百多亩。如果在起火初就组织扑火队上山，火势是蔓延不开的。根据损失情况来分析，这是一起责任事故，与当地干部不作为是有很大关系的……”

我听了以后，第一感觉就是：完了，这次我们都逃不脱责任了！我只有一再地向张副局长求情：“张局长，请您回到县上去千万高抬贵口，灶神爷上天——好话多说，把我们的干部放生一下。”

张副局长虽然很体谅我们，但是说来说去，也是爱莫能助。到了最后，他才向我说了实话：“这事是省森林防火办经过卫星观察到以后，通知市上，市上又通知到县上的。市上最恼火的是你们乡的干部反应太迟钝，既没有按时上报，又没有组织人去扑火，对应急事情的处理方面思想太麻木。市县的领导和其他乡镇组织的扑火队都来了，你们的乡长还坐在会议室开会，并且大讲什么防火防盗工作，这对于你们自己是多么大的讽刺啊！我估计，就是再说多的好话，冯自章这次是难逃其责的。反正，我回去绝对不说瞎话就是。刘县长今天晚上等着要情况，我还得连夜走！”

是的，张副局长把话已经说尽，如果再去求他，那就是给他出难题了。我只好送走他，静等着上级的裁决。

张副局长回到县上的第三天，县政府办已退居二线的原齐副主任就和我联系：“根据县长指示，县纪委对这次火灾的责任要予以追究。听说我兄弟齐平在关坡村联片工作，请你先把那天的事情核实一下，看他是什么时间给乡上报去的？”

齐平是乡上分管林业的副乡长，也是齐副主任的胞弟。失火那天，他确实在村上。按照责任追究程序，如果他当天按时给乡上报告了火灾情况，自己再组织人去扑火，他就没有多大责任，冯自章应该负全责；如果他把火灾情况报告的迟，尽管他组织扑火队与否，也难以逃脱责任的追究。现在齐副主任给我这样说，又没有明显叫我照顾齐平什么，我当然懂得他话里面的意思！他就是不打招呼，我无论从工作方面来说，还是从私人关系方面来讲，有什么理由不去过问一下呢？

齐平在听到我的查问之后，自然知道问题的严重性。他立即与文书商量，要把他在村上上报的时间推到火发的初期。文书正在追求着齐平的妹子，只是苦于没有机会巴结这个理想中的舅子，今天见齐平有事求到自己，焉有不尽力之理？在齐平提出了“商量”的意图之后，他不但满口答应，而且还给齐平出主意：

“齐乡长，这事要把你的身子彻底摘开，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口供还是有串供的嫌疑，中间还要再加一个人才能把这件事情说得圆满。”

“你说再加上谁好一些呢？”齐平虚心地听取他的意见。

“咱们就说你在火发当初就上山扑火去了。你走时就安排村支书给乡上报了，把时间提前一些，乡上有我接电话的证明，行不行？”

“好，好，好！”齐平很高兴，“咱俩一起去，马上找到村支书，把话说到一路。咱们三人口气说成一样，就是万一追究明白了，你也少担一些责任。”

“好，我用摩托车子送你！”文书说着就去准备车子……

纪检委派的工作组来了。他们一共两个人，一个是纠风办主任老吴，一个是办案人员小曹。

这处理干部的“钦差大臣”来到单位，我作为一把手，自然是要尽全力地周旋。纪检委人员经过两天的取证，最后向我单独通报了情况：齐平在发现火情后，立即带人上山扑火，并及时安排村上的党支部书记向乡上报告了灾情，这些有文书接电话的证明。文书在接到电话之后，及时把情况向冯自章作了汇报，该冯对此没有及时安排人员扑火，负有重大责任。至于处分情况，根据错误情节来看，估计对冯自章是撤职，至少也是个记大过什么的。林业站长小刘是具体责任人，建议乡上给予撤职处分。不过，他们最后又表态：回去尽量多说好话，把乡上要求从轻处分的意见一定带回去。

我听了吴主任的情况通报，不由地暗暗叫苦：冯自章没有及时安排人员去扑火是事实，齐平在火发以后的三个多小时才向县上报告，我也是从各个方面了解清楚的。里面牵扯的问题是文书一口咬定齐平按时报告了，冯自章对此没有理睬。乡上用的是摇把子电话，上面又没有显示器，文书当时向冯自章汇报火灾情况时又没有记录，我又没有在场，现在有谁来把这个衔接的时间说得清？就是在场的村干部，大家当时只是在会场上见到文书向冯自章耳语了几句，他们有谁去关心文书向乡长说的是啥，又有谁把这一情节发生的时间记得那么准确呢？即使是有心的人把这个时间记住了，但在这大是大非面前，人们的处世哲学是自己躲都躲不及，又有哪一个傻蛋愿意去当这个硬人证呢？这些，我确实难帮冯自章了！

冯自章在县纪委干部走后，他也深知自己难逃这一劫难，就主动地来请我出面到县上去帮忙说好话。这是我分内的事，甭说他找我，就是不找，我也会去跑这个路的。虽然他的思想有些狭隘，但不管怎么说也是我的搭档！搭档落难，我如果袖手旁观，别人会怎样看待呢？我还是去！

我和人大主席张才升带着乡上的空白红头文件纸，引着小刘一起到了县上。我叫小刘自己到林业局去托梁局长说清，便和张才升二人到了县纪检委，先找吴主任探明情况。吴主任是上次到我们乡上去查过的，与我们也有见面之情，这时见我们找上门，就忧心忡忡地说：“这事难办，省市非要追查责任不可！市政府办孙主任已经把那天的情况向市长作了汇报，市长听说山上大火在烧着，乡长还坐在会议室里讲防火，当时就拍了桌子，严词责令把这样的乡长立即撤职！现在就看我们的县长到市上去活动了几天，情况有没有转机。老向这一会儿在办公室，你们去问一下，看他咋说。”他指的是纪检委向书记。

向书记在听了我们的陈述之后，先是批评了冯自章没有工作灵活性，在紧急情况面前不该如此地马马虎虎。我反复向他说明，县上在前几年把阳山乡的整套班子领导撤换过，大部分干部已经冷气空心，如果现在再把乡长作以处理，那我实在是没办法继续工作了！张才升也一再说目前干部们的心比较乱，如果再撤换乡长，代表们开会都厌烦了，选举会也无法开。就是勉强召开会议，代表们也不会按照上级的意图去投票了，那将会乱的不可收拾。向书记也感到实在为难，最后在我们的一再恳求下，总算表了个态：

“林业站长是直接责任人，这是非撤职不可的，你去找林业局商量一个稳妥的意见。至于冯自章，我想先给他一个谈话诫勉。这虽然不是什么处分，但也能起到一定的警示作用。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还要去找县长汇报，看这样能过得了关不？”

“那就有劳向书记费心了！”我感到向书记这样做也算做到了网开一面，真的能达到这样一个结局，不知他还要费多少口舌。如果再提其他的要求，恐怕他也当不了这个家，就只好跑到林业局去商量林业站长的事。

小刘正在梁局长的办公室里求情，对他处理的事梁局长也一筹莫展。我去说了半天，梁局长还是那句话：

“上级非要处理这件事，我也没办法！”

没办法，只有搞上要追查，下想对策了！我使唤叫小刘出去安排一顿酒菜，然后给梁局长出主意：“梁局长，小刘是个好小伙子，工作能力强，乡上的林业工作离不了他。对于他的处理问题，你为难，这事我也清楚。我这里带有空白文头，今天先给你报一份撤销小刘林业站长职务的文件，你好拿去交差。这样，对上面咱们就说已经处理了，对下不再传达，小刘还是当他的站长，继续负责林业工作，你看这样合适不？”

梁局长笑了，“这个办法好。从内心说，小刘这小伙子工作每年走在全县前列，局里很赏识，我也不愿意处分他。你这样一搞，咱们对上面的交差和乡上的工作算是结合起来了，做到了两不误。你这家伙，不愧为是办事的老手！哈哈……”

“哈哈……”这下我也放心了。

……

那边，向书记也将我们商量的意见给县上的几位领导作了汇报，得到了领导们的首肯。当他把情况向我通报之后，我也感到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走路时浑身都感觉轻松起来。——这事，不枉我们跑了一趟，也算办得比较理想了！

冯自章在得知我们把上级给他的撤职处分推掉之后，自然高兴万分。那几天，他一直坐在我的办公室，商量着如何要搞出一些成绩，叫上级看看他冯自章不是孬种。经过反复商量，我们认为：县上对乡镇的考核重点在财政方面，全年工作实行百分制考核，财政就占了四十七分。而财政收入在阳山乡来说，又没有一个主导项目。面对实际情况，我们就确定加大农业特产税的分摊力度，给农户再分摊十万元。这样，全乡的总体目标就定下来了：农民人均收入增加一百元，财政收入增加十万元，栽植烤烟一千亩，人口出生率降低一个千分点。我们把这几项工作作了浓缩，简称为“四个一”，并向县上的联乡干部方伟功作了汇报。

方伟功到阳山乡检查工作时，高度地肯定了我们所制定的工作目标。在指导全乡干部工作的大会上，他诙谐地讲道：“你们乡上的工作思路很清，定下的目标就要毫不动摇地抓落实。作为我们山区的乡镇，目前困难是事实。但是，硬等是靠不住的，要靠自己的努力去改变这些贫困的现状。我们要唱《国际歌》——‘……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同志们，努力吧！”他刚讲完，干部们都起劲地为他鼓掌。有他这扎实的几句话，干部们心中都有了底。另外，大家见乡上的领导班子拧成了一股绳，工作积极性也空前地高涨起来，整天议论的中心都是如何落实好方伟功的指示问题。自此以后，阳山乡的工作，才算真正理顺了关系。

领导班子人心的稳定，带动了全乡，大家干事情齐心协力。一个小小的乡是很容易抓出成绩的，每逢县政府安排农业和林业生产阶段，我们都是全县开现场会的学习点，乡党委也被县委授予了“先进党委”的称号，各项荣誉接踵而来。阳山乡，自此出现了少有的团结进取局面。

选自长篇小说《变迁》第二十九章：【怎样评说】（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任登庚，男，汉族，大专文化程度，共产党员，出生于1960年11月，家住旬阳市白柳镇佛洞村。安康市作家协会会员，旬阳市作家协会会员，旬阳市人文学会会员，旬阳市老促学会会员，在四级调研员岗位上退休。1978年高中毕业后，历任代理教师、大队会计、信用社信贷员。1984年任副乡长，从此在乡镇历任乡长、党委书记、人大主席，期间参加党校在职函授学习两年，离职在党校学习一年，在职参加《清明》《希望》小说函授学习两年。回县级单位工作后，历任正科级纪检组长、副局长、四级调研员。平时爱好文学，公开出版三部书，代表作有长篇小说《变迁》。

本期编辑：刘萧娇

责任编辑：肖海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