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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虎山:槲叶粽子
author:李虎山   2025-07-07   click:5770

爱吃槲叶粽子,由来已久,最远应该追溯到从懂得人世间事体开始。那时候一年只有三个节日能吃上好吃的,一次是春节,能吃上白馍和肉,一次是端午节,能吃上放糖的槲叶粽子,再就是到了八月仲秋,桂花飘香的时节,能吃上甜丝丝食物上印着小红花的月饼。

年幼处世懵懂,对生活没有概念,把能吃上好的的日子全叫做过年,所以,在我们一帮小孩子心中,庙岭人一年能过三个年。岭西的孩子听我们说,我们一年能过三个年,便瞪大眼睛问我们,你们庙岭人特殊吗?为什么一年就能过三个年?我们的回答是春节是年,端午是年,中秋也是年,凡是有好吃的,就是过年。岭西的孩子歪着脑袋眼睛看着高远的蓝天想了一会儿便说,你们这样说,那我们也是过着三个年,不比你们差哟。大家高兴地握手言和相互祝贺,欢声笑语就挤扎在一起,每人提着一个条子笼去绿茵茵的河岸采摘金银花。

在我的意念里,中国人在一年里所过的三个大节中,端午是最好的“节”,好在它处在一个美好的时令,天不热不冷,山冈上到处都有鲜花开放,村庄里的声音像春天奏鸣曲,从早到晚,不停不歇,布谷的独唱,悦耳动听,夜鹰的哀鸣,如泣如诉,小河塘的青蛙,在夜幕拉开之后,用沉闷的合声为夜鹰伴奏,夜的声响和着甜丝丝的春风,萦绕在山洼,使端午节令显得庄重而神圣,悠扬而醉美。

在那些充满诗意的日子里,家家户户煮出来粽子的香味,就迷漫在天地间,而吃粽子的人,在季节酿造的香气里开始畅想,无论是衣衫褴褛者,还是荷锄行走在田地间,抑或结伴而行前往学堂怀揣梦想的少男少女,人人脸上都泛出阳光的俊朗,把个五月,务弄出别样的风情,而这一切的来源,皆因槲叶粽子而起。

粽子.jpg

家乡的槲叶粽子与别的地方不同,首先是它的形状,它不是立体三角形也不是菱形,而是像枕头一样的扁圆形,长约20公分,粗约3公分;其次,槲叶粽子不是用芦苇叶子所包,而是用一种叫槲树的叶片包就。槲叶叶片呈椭圆形,似人的手掌般模样,直径约10公分左右,叶片边上长有齿轮形,每四个叶片包一个粽子,包好后再用芦苇叶竖着在粽子两头绕一圈,之后用黄花叶绳子将粽子横着捆住,一般情况下,是将两页粽子的封口面对面压在一起捆绑,即算完成。三是在糯米中放有红色的豆角籽,这是家乡的粽子和别的地方最大的区别,当然也放大枣,也有人用高粱和小米包粽子。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糯米奇缺时,山里人就用自己产的高粱和小米包粽子。而现在世事倒了过来,高粱和小米粽子成为稀罕之物。粽子包好后,用大铁锅煮,先将包好的粽子置放在铁锅的凉水中,水中放少许石碱,然后在粽子上压一块木板,木板上放上一块石头,微火煮一晚上才能煮出香气。

在没有接触到其他粽子之前,一直认为槲叶粽子是最好吃的,后来走的地方多了,吃过北方的粽子,也吃了南方包肉的粽子,无论那个地方的粽子,在我心中,还是比不上家乡的槲叶粽子,因为无论长在什么地方的芦苇叶子,都没有槲叶放出的清香味。

大概在七八岁的时候,有一年过端午节,母亲包了槲叶粽子,炒了豆芽菜,做了玉米稀饭。父亲将小饭桌放在庭院清丽的阳光中,一家人等我从学校回来吃饭。坐上饭桌后,父亲口中含了粽子问我,你认为世上啥东西最好吃。我毫不含乎地告诉他,粽子。父亲笑笑地看着我说,妈的眼窝,粽子那有肉好吃。我说,肉没有粽子好吃。父亲问我为什么?我说,粽子有大自然的香味,而吃肉是在吃猪的命。父亲想了一会儿说,要是有肉和粽子,你会选择吃啥。我说,我还是爱吃粽子,因为我喜欢这种香味。从此后,我爱吃粽子的事便传开了,一直传到半个世纪后的今天,特别是母亲和两个姐姐,他们牢记我年幼时的童言,几十年间,每到端午节来临,她们都会想方设法满足我的口福。

几十年来,我爱吃槲叶粽子已经成为亲友间一个不可言说的幸福密码,这个爱好为丰富我的人生增添了注脚,也制造了许多令人感慨有趣的故事。

1981年春节,在北京当兵三年后有了探亲的机会,怀着对亲情的渴望回到久别的家乡,母亲自然要为我做各种各样好吃的。那时的我,不但见识了广阔的世面,肚子也装了庙岭人没有见过的食物,做什么吃的才能体现一个母亲对儿子的爱呢,母亲想到了槲叶粽子。她望着门外的飞雪对父亲说,给娃包槲叶粽子吧。父亲看着母亲的脸笑着说,这寒冬腊月,到那儿去弄槲叶呢。母亲搬了梯子火急火燎地上到阁楼上,很快便找到一大捆已经干涩的槲叶。她对父亲说,这是端午节时我备下的,就想着等娃回来给娃包粽子呢。有了槲叶,父亲冒雪到山外小镇上买回了糯米、红枣和红糖,母亲连夜包好粽子,第二天早晨,香喷喷的粽子端上了餐桌,看着门外飘飞的大雪,吃着热气腾腾的槲叶粽子,父母满足的笑刻印在我的记忆深处。

后来我到了西安工作,每每临近端午时节,父母总会想办法让我吃上槲叶粽子。如果我确定不能回家,他们在会距端午节还有半个月时间,就把粽子包好,让村上在西安打工的人捎到城里。当然,他们更希望我能回家,那样,他们的笑声里就会多些满足的快意。

父母相继去世后,两个姐姐延续了母亲的做法,每到四月底五月初,她们就早早地包好粽子,想办法让人捎给我,有时二姐夫还会送到西安来。

有一年端午前夕,竟然收到两个姐姐和弟弟送来的100多对槲叶粽子。那时候我在一个大机关里上班,机关大门管理特别严格,外地官员和车辆到机关办事,进大门成了他们头疼的事。记得是五月初三上午,老家一个副县长计划带着县发改委主任到机关办事,他们从老家出发前给我打电话,让我想办法让他们的车开进机关大院。放下电话我在想,能有什么办法呢。当我的目光落到房间角落装槲叶粽子的纸箱上时,便想,何不用槲叶粽子做敲门砖去攻关。想法确定后,我连忙将槲叶粽子分成四份,送到机关北门警卫室。警卫室的负责人打开槲叶粽子一看,问我这是什么东西。我告诉他是老家的槲叶粽子。他笑着说你老家是商洛的,这礼物咋看起来像云贵地区少数民族的东西。我对他说,这粽子特别好吃,要不,你到我办公室我用微波炉给你热热你先尝尝。吃罢槲叶粽子,他咂着嘴巴说,太好吃了,真是稀物。我笑着对他说,粽子不能白吃,下午有车要进大院。他笑着说,就凭这么好吃的粽子,放行便是了。到了下午,副县长的车很顺利的进了机关大院,他们带来了盒装粽子,是市场上常见的芦苇叶包的三角粽子。我说你为啥不带些槲叶粽子?他说那东西太土,怕城里人不稀罕。

自从给警卫室的人吃了槲叶粽子,我和他们的交情更深一步,每每有朋友的车和人进机关大门,只要我给他们打个电话,他们便毫不犹豫的给予放行,以至于后来,机关内的几个处长乡友没办法接人进机关,也找我帮忙。当然,之后的许多年,我给警卫室送粽子也成了惯例。

作家胡云山在世时,知道我爱吃槲叶粽子,每到端午节,便早早地将槲叶粽子在端午前给我送来,一送就是十多年。有一年,他一下子送了几十页。我说太多了,吃不完呀。他说你可以给朋友分享呀。听了他的话,便把槲叶粽子分发给许多朋友,大家吃后都说有特色,比城里买的棱形粽子好多了。

从山东来西安工作的黄女士,有机缘成为工作上的搭档 ,适逢胡云山送来了槲叶粽子,我请她到家里品尝,她吃后笑着说,这是黄帝老儿该享的口福,太让人享受了,如果年年过端午都能吃上这么有特色且好吃的粽子该多好呀。我说只要你在西安工作,保证让你年年都能吃上。说过此话不久,她被调往非洲工作,每每到了端午节,她都会在QQ或者微信里恳求我,一定要给她留些槲叶粽子。看到她的留言,我便将槲叶粽子放在冰箱里冷冻起来,一冻就是多半年,期盼她回国后能来吃槲叶粽子,连续为她留了五六年,可她在非洲工作忙,回来的机会并不多。以至于到现在,每每有老家的槲叶粽子送来,我都会拍成照片发给她,她还是那句话,给我留着,我会回来的。

2024年国庆期间,回到老家去看望住在盈丰寨子脚下的发小时全生,刚走进其宽阔的罩着秋阳的庭院,全生的爱人桂兰便笑呵呵地说,你终于回来了,我端午节就给你留了槲叶粽子到现在,总说给你往西安捎,咱没有冷冻设备捎不到,现在好了,你走时可以放在车上。分别时,桂兰小心翼翼地从冰箱里拿出两包冷冻了近半年的槲叶粽子放到车上。回到西安,我约朋友到家来品尝,大家一边吃着粽子一边笑着说,你这发小真够意思,端午的粽子能给你留到中秋,现在这样的情谊不多见了。

冬月里,惊闻舅母谢世,便驱车冒雪前往老家行孝,夜宿舅母邻居战友张友学家。老战友多年不见,自是有诸多话要说。说话间,战友的爱人月娥叹气道,不知道给你做啥吃的,都说你最爱吃槲叶粽子,可这飘雪季节,满足不了你呀。我说,我还爱喝玉米糁,你走时给我带上玉米糁吧。说罢我们就开始拨玉米粒,临走时,月娥不但给我带了玉米糁,还带了玉米面。即此可见,我爱吃槲叶粽子的名声传播得有多广。

这些年,两个姐姐年龄大了,二弟也不再来西安,每到了端午前夕,二姐和大姐都会打来电话告诉我,为我包了槲叶粽子,问我回去不。我说工作忙回不去,她们就感叹,粽子到不了西安,你端午咋过呀。我告诉她们年年都会有洛南朋友早早把槲叶粽子送给我,你们放心吧。

的确如是,每年不到端午,都会有朋友将老家的槲叶粽子早早地送过来,已故作家胡云山的爱人老姚,还有同楼邻居在县城工作的罗军芳,她们知道我爱吃槲叶粽子,每年都会提前将槲叶粽子送来或是托人捎来。每每收到槲叶粽子,便急切地拍了照片发给大姐和二姐,她们看到照片之后说,你的朋友总比我们给你的福气多。

2025年端午节之前,老姚一直在西安,每天晚饭后,我们相约一帮退休人员一起走路。快到端午节时,老姚告诉我,今年给你送不了槲叶粽子了,我妈病了,我得回去照看。老姚走后我在想,今年端午怕是吃不上槲叶粽子了,便想着能不能回老家一趟。我把想法告诉了妻子,她说,我实在请不下假,你不会开车,你咋回去,要么你坐长途回去,可你咋进山呀。我叹气道,看来今年是吃不上槲叶粽子了。

令我没有想到的是第三天上午,突然接到好友赵月静的电话,他问我,你今天在西安吗,我专门买了槲叶粽子,准备给你送过去。我问他到西安还有别的事吗?他说没有,就是专程给你送槲叶粽子。我说天这么热,你年龄那么大,划不来的。他说,你一生最爱吃槲叶粽子,没有槲叶粽子,你咋过端午哩。我知道月静兄是个说一不二的人,我说你来可以,但不能骑摩托车,我会担心的。他说,这次不骑摩托,坐公交。

赵月静大我十多岁,是我的贴心知己,年轻时连续十届当选人大代表,还担任县城东街村支书几十年,退休后,痴迷于中草药研究,为了探究草药品种和原理,七十四五的人,一个人骑辆摩托车深入秦岭,有时去安康、汉中采撷草药,与朋友一起探讨,为百姓解疾。前些年,无论他去哪里,总会电话告诉我,我就会不停地给他打电话替他操心。后来他骑摩托外出时不再告诉我,我问他为啥不给我说,他呵呵一笑说给你说让你操心,所以我就不给你说了。

我俩初识1983年,那时我在景村镇担任副镇长,县上组织基层干部赴关中参观学习,在参观途中我俩相识,成为朋友。四十年间,无论我在乡村工作,还是在县政府工作,以至于到了西安,我们的情谊并没有因距离远近而减淡,因时光的流逝弱化。前些年,云山在世时,回到洛南,我们三人常在一起聚餐,说到为我送粽子,他和云山达成协议,云山若送了,他就不送。后来云山对他说,你就不要送了,我有车方便,你骑个摩托跑西安让人操心。他笑着对我说,云山剥夺了他为我送粽子的权利,云山去世后,他又坚持为我送来槲叶粽子和豆腐干。

下午一点钟,房门突然被人敲响,开门一看,是月静兄。他挺着红膛膛的笑脸站在门口,左手提着一大包槲叶粽子,右手提着一箱豆腐干,我立即接过礼物,让他洗脸为他沏茶。等他凉下来后我说,今日咱得美美吃一顿,让为弟好好表达一下谢意,楼下有好几家馆子,想吃啥你来选。他举着水杯呵呵一笑说,你知道我长的面条嘴,和你爱吃槲叶粽子一样,其他啥都没兴趣么。

吃过刀削面,他开心地拍着肚子说,我才是我的最爱,过瘾。我拉着他的手请他上楼,他却提出要回洛南。看着阳光下他头上的白发,我问他为什么?他握着我的手摇着说,老哥年龄大了,不宜留在你这儿过夜了。我说这三十多年来,你到西安不都是住在我这儿嘛。他笑了一下说,现在不一样了,毕竟不是前些年,我宁愿住旅馆,也不住你家,万一有个啥,哥不给你添麻烦,毕竟哥是75岁的人了。

听了他的话,一瞬间我心里泛起一丝怅然,便紧紧抓住他的手说,你身体这么好,胡说啥哩。他依旧笑着说,哥经见的多了,你的心意哥知道,只要这个端午节你能吃上槲叶粽子,哥就心满意足了。

说过,他丢开我的手沿着铺满阳光的街道向东走着,我追上几步坚持要送他到车站,他双手推开我说,快回去把粽子放到冰箱里,天热小心变味。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人群中,我的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

作者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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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虎山,商洛市洛南县人,中国作协会员、某杂志总编,陕西省名人协会副秘书长、陕西省孝老爱幼道德公益协会秘书长。出版长篇小说《鹿池川》《平安》《之间》,中短篇小说集《爱听音乐的狼》,散文集《故乡有我一棵树》《五十年的眼睛》,纪实文学《水润三秦》《庙岭本纪》《崛起的辉煌》《大地的音符》等。长篇小说《平安》《之间》分别参评第十、第十一届茅盾文学奖。创作电视剧本《送你去南方》,电影剧本《六畜送葬》《花开无声》《吃水》,已拍摄播放的电影《家》《窗口内外》,发表作品五百万字,作品入编各类选集20余种,获各类文学创作奖50多次。

本期编辑:萧筱玥 

责任编辑:陈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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