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副残缺的对联---怀念我的堂兄任登友 文/任登庚
天有阴晴,月有圆缺,晴能代表光明,圆满就是知足。而我对自己笔记本里面影响最深的却是相反,那就是一副有头有尾,中间缺少几个字而意思表达不全的对联。我多次想按照内容把它补齐,但一次次提起笔,却又一次次放下,因为这副对联虽然没有完整的内容,但却是我堂兄任登友留下的遗产,它就像古希腊那尊一只胳膊的女神,是一种缺陷的美。每当我翻开笔记本时,总要对着那几个缺字的空格长久地沉思,然后是一阵阵唉叹,一阵阵动情……
我的老家在原名叫田山村,虽然村名是这样称的,但地名和居住的人家却是极不相符。诺大的庄园除开两户王姓和一户宋姓以外,其余的住户全姓任,从古至今都没有住过田姓的人家,是一个名副其实的任家村。正因为此地只住任家,我们的先祖高瞻远瞩,老早就做了长远规划,开始建设时就把村庄的骨架拉大,在将近千米长的地方建起了东、中、西三个院落,那时有这么大的村庄可是十分惊人的!后来人口发展的多了,大家为了区别地址,叫得口顺,把整个大院子的住户称作东头、中院、西头,对各人称呼自然也就成了东头某某,中院某某,西头某某。登友哥住在东头,我住在中院,我们比他小的同辈们尊称他为“东头友哥”,他叫我“中院庚弟”。
我们和友哥家的关系好这是由来已久的事,这不只是双方会处事,还有更大一部分是受前几辈人的影响。在旧社会他的爷爷是方圆几百里很有势力的人,我爷爷当保长,那时我们的爷辈们就不分亲疏,遇事互相帮助。到了我们的上一辈就不同了,他的父亲去世早,因此他就没有读多少书,而我们多少都有一些文化。我比友哥小十几岁,自小心中和他有点两代人的感觉。我虽有这样的心理,但并不影响日常生活中和他的接触,因为他和我几个胞兄的关系相当好,这样我自然会搭“便车”和他好起来了。
我最早领教友哥的为人是从一件小事开始的。那年我上三年级,在腊月二十几的时候,我们杀了一条过年猪。友哥家在前几年连着死了三条猪,他不知听谁说猪圈里有邪气,就歇了三年没有喂猪。那时各项农产品相当缺,商店肉食一类的东西要凭票供应,农村人就是拿上钱也买不到猪肉。我二哥和三哥商量,就在我们杀猪的那天晚上给友哥家送去了一块猪肉以供他们过年之需。
我三哥送去的时候友哥没在家,他由于会木工手艺,常年给人帮忙的多,那天晚上回去的迟。他回家看到猪肉,向嫂子问明了情况后就大发脾气,斥责她不该随便接受别人的东西。嫂子虽然委屈,但她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很理解自己的丈夫,一再给友哥解释:我开始也不愿意要,但人家和你关系很好,对我们也没有啥乞求,我担心影响你们的关系才接受的。
夫妻两人就这样由解释到商量,由商量到争吵,尽管嫂子如何磨嘴皮,但友哥就是坚持要把猪肉退还给我们。那晚他送回猪肉时我们全家人都睡了,他只是在门外喊醒我三哥,说了一句“请你起来一下”就走了。待三哥起来后才发现门上挂了一块肉,再要喊友哥时他已经走远了。
我当时不明白对友哥为什么要这样做,在哥哥们的一片叹息声中还抱怨他不懂人情,后来在我逐渐懂得社会世故以后才对友哥由理解到钦佩。收不收一块猪肉是小事,但这是友哥的为人准则。他不偷不抢,不贪不占,不捡便宜,全凭自己的劳动过日子。他和现实生活中贪小利、争地畔的人有本质上的区别,和那些一心想在老百姓们头上拔毛的“苍蝇”们相比形象又是无比的高大!
友哥正因为人自律,宽以待人,加之他居住的房屋比较宽展,因此大家都把他家当成一个免费娱乐场。每逢下雨天,他的堂屋都会聚起几桌打牌和下棋的人,嫂子很贤惠,从来不多说,只是无偿地给大家供应茶水。我小时也跟上哥哥们“沾光”,经常从早玩到晚在那里守着玩,后来到外地读书时假期还把他家当作经常“报到”之所。
在直接和友哥共事的时候我已经进入二十一岁了,那是我从高中毕业的第二年,那年我刚当上大队会计,也正是土地包干到户时期。友哥在前几年当一队的队长,后来撂挑子不干,当时公社领导做了多次工作他都没答应,后来领导们知道我和他关系好,就把我分到一队主持包干工作。
我们一队是全大队最为复杂的队,人口多,素质高,调皮捣蛋的人也多,稍不注意就会钻进圈套无法开展工作。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他继续不干,那么我要搞工作就根本没办法下手。在我初次踏上仕途之路这样为难之时他不能看笑话,于是就从我们的弟兄之情出发又重新担起了担子。可好的是友哥勤学习弥补了文化低的缺陷,他爱钻研政策,经验足,威信高,从各方面手把手地教我,使我很快进入了角色,出色地完成了公社领导交付的任务。后来我从大队干部转到信用社工作,再到乡政府担了二十多年的领导职务直至调回县局,一直都忘不了和我第一次配合工作的友哥。是他领我走上正路,是他教我方法,是他为我当了工作的奠脚石。他为我无私奉献,不仅是爱我的兄长,更是我工作和生活的导师!
几十年来,我转了几个单位,变换了很多角色,而友哥却一直在老家贡献着自己的聪明才智。他为父老乡亲们帮忙建房,做家具,提高了我们院子各户的生活档次。他无权无势,所做的这些事并不容易,如果没有长时期默默无闻的奉献精神是不能办到的!我和他虽然不能时常在一起相聚,但我们却一直是信息相通,互相挂念,心心相连!
我最后一次和友哥在一起推心置腹交谈时是在2013年的农历8月8日,那次我和侄儿茂琦领着孙儿孙女们回老家过中秋节。那天下雨,也许是冥冥之中神灵的驱使,我不知道什么原因总是想到友哥家去坐一会儿。我二哥劝我等雨住了再去,但我固执地坚持,有点要马上见到友哥的感觉。二哥只好给我寻来雨伞,让我抱着孙女子娴到友哥家去。
我见到友哥时,他正好和嫂子两人在谈家常。见我去后他很高兴,忙着端茶让座,并冒雨在门前的葡萄树上给子娴摘了几串葡萄,热情地嘱咐孩子要乖一些,不要耽误大人们说话。子娴也很懂事,一直静静地坐在我怀里听着爷爷们谈一些她听不懂的家常。
友哥那天很健谈,他因长期受博学的叔父任德寿的言传身教,现在虽谈不上学富五车,但也能算得上通古博今。他从旧社会我们这里的人口复杂结构谈起,然后说到解放以后社会的变革;从大集体时都不愿吃大锅饭的落后生活状况,然后说到大家现在发家致富中的各显神通以后的改观;他从古书的起源,然后说到白话文的演变……
我记得最详细的是他说解放前何家堡村有个何老先生作过两副对联的故事:那一次是在县城望族的许家过事,当时换孝和儿子结婚,要两场事就着一场过,宾客满门,其中有很多的文人们在场。这样的大事当然轰动了县城,大家都说需要一副对联来装门面,并要求对联的内容把这两件事都能囊括进去。众多的文化人搜肠刮肚,都觉得没有合适的词句能拿到桌面上,最后推来让去一致请何老先生给作一副对联。何老先生当时也没谦让,胸有成竹地站在那里叫先裁纸叠字格。写字的人感到茫然,就问他叠多少字?何老先生笑着回答:随便!提笔的人叠好字格以后,给他报说叠了十二个字的格子。何老先生叉手原地,低头吟道:
跨鹤上中堂如在如生称万意,
乘龙还宝账齐全其美永双全。
友哥说的这副对联我记下了。他越谈越高兴,说我是写长篇小说的文化人,再给我讲一副何老先生作的结婚对联,说不定以后再写书时能用上。我非常清楚,何老先生是德寿叔父的老师,友哥自然是很崇拜的,于是就很认真地听他讲。他说何老先生在许家那场事后又给别人作了一副结婚的对联流传很广(因我没有记全,只好用括号代替):
上联是:桃夭几时礼重亲迎汉君肢付联姻,
下联是:梅()已过()()()()楚女新婚报德。
我只恨自己记性太差,更恨那天为什么没有带笔把这一副对联记下来。当我回家以后想在日记本上把友哥说的两副对联记下来时,却无论如何把第二副回忆不全。我当时也想过,下次见到友哥一定请他再给我说一遍,这样就能把残缺的对联补全。但是,世上的事情没有个先知先觉,我做梦都没有想到,那天和友哥座谈竟是一次永久的话别!友哥在10月13日(农历9月8日),也就是和我交谈过二十多天,那是集体林的大石梁山上发生了火灾,当时全村人都去扑火,友哥他们八个人在那场抢救集体财产时献出了宝贵的生命!
痛哉,哀哉!
友哥聪明好学 ,勤劳正直,服务乡邻,严以律己 ,是我终生学习的榜样!
那次火灾过后,我们院子的人谁也不愿到友哥他们遇难的地方去。因为那里是英雄们遇难的地方,是全村人们的伤心之地!现在,大石梁已经看不到往日的石山,全然被一片绿荫遮蔽。这是英雄们护佑的见证,是英雄们留给后人的宝贵遗产,他(她)们是我家乡人心中的神!
今年又到了十月!时间过去了这么多年,我忘记了多少不该忘记的大事,但那副残缺的对联不但没有忘记,反而愈加地清晰,经常在我大脑里环绕。因为这副对联是我对兄长传授知识的欠账,它时常引起我的思念,提醒我学习必须认真,督促我办事要有始有终,引导我在任何艰难的环境中都要鼓起生活的勇气和希望!
(2018年10月13日写于西安等驾坡)
作者介绍:
任登庚,男,汉族,大专文化程度,共产党员,出生于1960年11月,家住旬阳市白柳镇佛洞村。安康市作家协会会员,旬阳市作家协会会员,旬阳市人文学会会员,旬阳市老促学会会员,在四级调研员岗位上退休。
1978年高中毕业后,历任代理教师、大队会计、信用社信贷员。1984年任副乡长,从此在乡镇历任乡长、党委书记、人大主席,期间参加党校在职函授学习两年,离职在党校学习一年,在职参加《清明》《希望》小说函授学习两年。回县级单位工作后,历任正科级纪检组长、副局长、四级调研员。平时爱好文学,公开出版三部书,代表作有长篇小说《变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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