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被岁月推近五十岁的门槛前。静下心来一想,快是年过半百的人了。有那么一个飞雪飘零的冬日,围炉结算,四十多年间,自己为生活留下了什么呢?除了书架上的一些自己和别人的书外,什么也没有。自谕生命的一半是文字,也正是与文字擦肩接踵,耳磨厢斯了有几十年,算是有些收获外,其它真的一无所有。每每看到自己的书和发表过自己文字的报刊,就会想起与文字有关的林林总总。那些文章下面自己的名字,就像黑夜里行驶的汽车的尾灯,不停地闪着亮光。已不知是停车、还是拐弯、或者是加速。

笔是文字的父亲。无论什么样的笔,只要是用来写字的,它都是文字的父亲。笔对文字就像父亲对儿女,那种感情是真挚而缠绵的。父亲生下儿女美也罢、丑也罢,那都是父亲的心头肉,他们的身上承载着父亲真挚的爱和深厚地情感。
世间的笔,数皇上手中的笔为最重。他的笔下写出的是,人间的烟火和旷世奇景;再则是判官手中的笔,他的笔下是人的性命;其次是会计手中的笔,笔在这种职业人手中,可以写出快乐,亦可以写出悲哀。同样,这些人手中的笔可以杀人也可以自杀,且杀了人不一定有血流出。一个品行不端的人做了会计拿了笔,就像把输送子弹的枪给了他,那些弹道里射出的不是真理而是丑恶。
许多人生了孩子过周时,都喜欢在一个大型器皿中,放上很多生活用品让孩子抓,名说抓周。许多人家看到孩子抓笔载兴奋得将孩子举过头顶,似乎自己家出了举人或者秀才。
父亲说,我过周时他们记得很清楚,我没有抓笔,抓的是一把菜刀。他们断定我长大一定是个舞枪弄棒之人,我们家的仇人则说,我长大后一定是个土匪。可长大后的我即使在今天,看见人家杀鸡有血流出,也是吓得腿脚打颤的。父亲说几个弟弟都是抓了笔的,但他们长大后人人在腊月三十下午吓得直躲。他们怕父亲让他们写春联。当我把自己发表的文章一篇篇拿到父母面前时,父母笑着摇头说不应了、不应了。可到了孙子们过周时,他们照样挑出色彩最艳丽的笔放入器皿,周而复始地验证着美丽的谎言。笔,寄托人们美丽的梦。
对于文人而言,笔是一根拐杖,一个让他使用一生的拐杖。也可以说是伴侣,一个相伴一世永不离弃的伴侣。纵观一些名人大腕,就是到了生命尽头,也是不舍与笔的分离。这些人是照了古言行事的,书不离口、卷不离手、笔不离身。有些人到另一个世界去,也是要带了笔去的。有一位作家朋友,临终时告诉家人,一定要在他身上,带上他用了几十年的一支钢笔。结果要进火化炉时,工作人员将笔摘了下来。原因是金属物品烧不化,无奈间,家属随手将我口袋中的塑料笔放在作家身上。作家的笔成了我的收藏品,我却从来不敢用那支笔写一个文字。怕自己的笔力太浅,沾污了那支笔的价值。
曾经写过一篇《那支黑色的钢笔》的文章,同时发表在几家刊物上,且获了不同的奖。由贾平凹担任名誉主编的《山泉》杂志常务副主编、商洛著名作家胡中华多次对我说,他认为那篇文章是我写得最好的文章,他每读一次都会落泪。他说文章不长、千把字,但有真情。
那是发生我们家一个真实的故事。七十年代中期,父亲在一个下雪天,担一担拷树枝(俗称窑梢子)踩着雪走了十五里山路、用卖窑梢子所得的钱,为我买回一支黑色的钢笔。两个姐姐为了能让父亲给她们每人买一支同样的钢笔,每天放学后,带着我上到高高的山上不停地砍柴。家中场院的柴草堆积如山,但忙于学大寨的父亲,始终没有时间去卖柴草。有一天在我们砍柴时,不慎把父亲买的钢笔弄丢了,第二天天下大雪,大姐带着我和二姐冒雪上到山上去找那支钢笔,整整找了一天也没有找到。晚上回到家,父亲看到我们没有找到钢笔,伤心地拥着我们三个饮泣。等全家人都睡着以后,没有灰心的大姐,自己点着煤油灯,一个人冒雪将我们砍下的柴草翻开,继续寻找那支钢笔。天亮后我们发现煤油灯上罩着一个纸筒在台阶上燃着,大姐却倒在雪地里。父亲把大姐抱回家,用温水泡开她的手,大家发现脸盆中的热水成了天蓝色。掰开大姐僵硬的手一看,那支被我弄丢了的笔,却被她紧紧地攥在掌中。
这只是我与笔打交道过程中,一个很普通的故事。
还有一个真实的故事,是发生在首届记者节那天。
那时在一家报社做记者,还挂了个首席记者的虚名。记者节那天领导派我去外地采访,而报社正在举办纪念活动。活动中,每人发了一支派克笔,报社规定不到会者不发笔。当我回来时没有了我的笔,索性交了辞呈。心里想的不是没有领到那支派克笔,而是报社的规定,似乎剥夺了我使命的一部分。笔是记者的武器,连武器都不发的营房,呆在那里还有什么意义。古人说"铁肩担道义,妙笔著文章",没有了笔,还能担当什么道义呢。细算起来,从小时候抓周到今天用过多少笔数也数不清。从最初的三分钱原子油,派克,笔的确成为构成我命运的主要部分。虽然没有写出什么传世之作,但一天不摸笔,心中就空落落的,就像晚上没有吃饱饭难以入寝。小时候对笔在心里就有一种崇拜感,因为世间的万事万物,都起源于笔,特别是读了史记以后,更加深了对笔的膜拜。有时在想,如果先人们没有发明笔和文字,那今天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一切的世间往事,可能会成为过眼烟云,不会流下任何的蛛丝马迹于后人。
但随着时代的发展、电脑的普及,笔却显露出尴尬之相。
笔是文字的父亲,亦是我的父亲,能从一个悠远的小山沟,跌跌爬爬地挤进古老的、人才济济的西安城并安家落户、娶妻生子,全仰仗了笔的功劳。曾对儿子交待过,等自己百年后立碑时,碑的造型就做一支笔,笔身与自己成年后的身高相等,笔身上的碑文只写“笔命铸一生”。
【作者简介】:

李虎山 陕西省洛南县人,久居西安,中国作协会员,西部散文学会陕西分会主席,商洛市写作学会副会长,陕西省文学艺术创作人才百人计划作家,2021年、2023年陕西省主题创作、陕西省作家协会重点作品创作作家。曾于北京卫戍区服役,担任过乡镇长,报刊杂志总编。
出版长篇小说《鹿池川》《平安》《之间》,中短篇小说集《爱听音乐的狼》,散文集《故乡有我一棵树》《五十年的眼睛》、长篇报告文学《水润三秦》《庙岭本记》,长篇小说《平安》参评第十届茅盾文学奖,获2019年中国明昭文学奖,散文集《故乡有我一棵树》被陕西日报评为读者喜爱的作品并获蒲松龄文学奖,发表作品400万字,获各类文学创作奖50多次。
《平安》入围第10届茅盾文学奖,获2019年中国明昭文学奖。《之间》刚以出版,就赢得读者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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