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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0年 科学种田的春天 文/李虎山
author:李虎山   2024-04-11   click:4843

春节刚过完,天就热了起来。不知从那儿飞来的布谷,看见了人们门楣上红艳艳的春联,就开始站在村庄前的坡上唱着令人心情欢畅的无词歌。

不几天,布谷竟然把一埝一埝黄灿灿地迎春花唱落了,接着,又把路边的车前草、星星花、荠荠菜和蒲公英唱绿了。

人勤春早。父亲如此说。父亲的话刚说完,刘队长的声音就开始在门前路上亮汪汪地响起来。刘队长高一声低一声地叫喊着,让人们到社房里开会。

我打开楼门,发现门前路上,坟沟人和沟垴人,已经甩着双手,像电影中的俘掳一样,从门前路上,无精打采地朝社房里走着。

往往是这样的。距离社房远的人,在生产队开会时,返而到的比村上人要早。

父亲先去了社房,没过多大一会儿,又急火火地回来了,他从袖筒里抽出双手,兴奋地挥舞着说,刘队长说了,还没有上学的娃,今天都得参加会。

这的确是一个新鲜事。我问父亲,刘队长一向不喜欢碎娃参加他的会,今日却主动要碎娃参加会,是什么意思呀。

母亲说,是不是你们学校,要加修教室哩,是让家长出钱吧。

父亲说,不会吧,现在已经是社会主义了,学校是公家办的,又不是过去的私塾,绝对不会让家长出钱。

我急匆匆地跑向社房,我到时,村上的碎娃们已经全到了。

这一天,刘队长很兴奋,他舞动着手中的旱烟锅子,对我们一行碎娃说,今天,是科学种田的春天要来了。

他的话刚落音,引起了人们的吵闹声。什么是科学种田的春天,人们脸上浮现出了不同的懵懂。

有人问刘队长,什么是科学种田的春天。

刘队长哈哈一笑说,我也不球懂。一会儿呀,公社来人给大家讲,什么是科学种田的春天。公社还要求,今天这个会,要让生产队所有的娃们参加,谁家的娃不参加,少一个,就扣家长十分工。

有人问,那参加一个娃,给记多少工。

刘队长低了头往他的旱烟锅子里装着烟沫子,想了一会儿说,参加一个娃,给记二分工,这是公社规定的。

又有人问,多大的娃才能参加,月子里的娃也参加吗?

刘队长说,只要能听懂话的,都参加,月子娃,就算球了,让他们来,听不懂,会场上乱哭,公社人一生气,那还不知道要扣多少工分。

人们还在议论着,刘队长让村上的娃,分头到坟沟、沟垴子和白家沟去动员所有的娃来开会。他对我们说,就给不想来的娃们说,今天能来参加会的人,每人发一粿水果糖。说着,他从口袋中掏出几个水果糖,发给了我们村上的娃。

我们像战士得到命令,口中含了水果糖,分头扑向不同的方位。

公社人来时,带着我们的老师,公社人让我们的老师先讲话。我们的老师笑着说,让我在娃们面前说话,我行,让我当着这么多大人说话,我还真不行,但我有不得不说。说啥呢?奥,对了,今天我们来是宣传科学种田哩。

什么是科学种田呢?简单的说,就是改变我们过去传统的种田模式,从今往后,一是,一年要种两料玉米,要种两茬水稻。二呢,从今往后,我们在地里,不再种满苗小麦和玉米,而是把玉米和小麦,分成行来种,一行玉米,一行小麦,玉米行里,点上黄豆,而等小麦成熟收割后,再在小麦地里,种上小豆。为什么要这样种呢,因为这样种,让地歇的时间就会短一些,让地长庄稼的时间就会长一些,这样,地对人的贡献就多一些,粮食产量就会高一些。

我们的老师,把简单的道理,用通俗的方法,一下子讲明白了。

到了公社来人讲时,那人有些口吃,然来然去说不清。他说的什么,光合作用、日照期、合理密植、分孽,社员们听不懂,他自己也然不清,倒把他急得头上泌mì出汗水。怎么办呢?急中生智的刘队长又挥舞着他的旱烟锅子说,是这样,大家都到油坊地里去,让公社的同志给咱到现场说。

刘队长打前,我们的老师跟后,两人夹着公社的人,大家沿着从村庄里扯出去的小河,向油坊坪走去。

油坊坪的小麦地里,端溜溜地站着一行山鸡,它们像学生在练队列,整齐地排列成一行,雄纠纠、气昂昂的样子,让人看后,有一种羡慕感。山鸡的羽毛,在太阳光下闪闪发亮,人们看到山鸡,放慢了脚步,怕惊动了它们。在庙岭,每个人对自然界,给庙岭带来的美,都有自觉呵护的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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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鸡是春天折信使之一,春暖花开之时,它们集合在一起,在庙岭的油坊坪地里秀几天美,已成惯例,年年如是。最早时,人们以为它们是坏鸟,有人赶走它们,后来人们发现,山鸡并没有伤害到地里的小麦苗,就接受了它们,时间一长,山鸡也感到了人们对它们的宽容,每年就来那么几天。而过了春天,山鸡不再群居生活,它们分头组成家庭,生儿育女。到了农历六月,人们收小麦时,常常在小麦地里能收获到山鸡蛋或者是刚刚乳化出来的小山鸡。

这一天,开会的人相对多一些,与往日不同的是娃多,过去生产队开会,基本上是我们村上娃凑热闹参加,这一次,刘队长要求全队娃参加。他一边走一边说对我们的老师说,人家毛主席都说,世界是年轻娃的,这科学种田么,肯定是年轻娃娃才能搞的,像庙岭这些社员,不识得几个字,咋能搞科学种田么,科学这东西,那是要有文化的。

我们的老师听着,不住地点头,时不时的扭头看看刘队长,像重新认识一回刘队长似的。

人们听说是实施科学种田,能增加粮食产量,积极性比较高,走在春风荡漾的路上,比从家里来参加会时,多了精神气儿。

到了油坊坪小麦地里,我看到地里向上喷着颤巍巍的地气。刘队长叫着刘小谋的名字。刘小谋立即从队伍后面,跑到刘队长面前。刘队长对他说,小谋呀,一会儿散会后,把你的长管猎枪提溜下来,给咱弄个山鸡,我要招待公社的人,人家给咱来传经送宝。

刘小谋犹豫了一下说,你不是说,那些山鸡,是天神给庙岭人送的宝么,我可不敢打,况且公社还有人在。山鸡,就不打了,我家里有打下的一只野兔子,一会儿提下来,你招待公社人吧,你给我记工分就行。

刘队长说,行的,你要多少工分,刘小谋想了一会儿说,不要了,我哥去年都当兵了,我们家已经成为革命军属,我也得为庙岭做贡献哩,只要公社人,能给咱带来科学,能让咱多打粮食,我不要啥。

听刘小谋如此说,刘队长一个跳跃,站在路边的土埝上,对路上的社员说,大家记着呀,今天是庙岭一个有着不同意义的春天,公社人,给咱送来科学种田的新方法,大家要记着,还有呀,刘小谋也给咱庙岭做贡献了,他表示对科学种田的支持,把他好不容易打下的兔子,要贡献咱队里,不要工分,让咱招待给咱送科学种田秘方的人,如果,这个科学种田,真的成功了,大家要记住三个人的好,一是公社的人,二是咱们学校的老师,三是刘小谋。

坟沟安梅姐声音亮清的在人群中说,当然也要记住刘队长的好,大家说对不对呀。

人们异口同声的说,对——。

安梅姐说,那咱就呱叽呱叽。

人们从袖筒里,抽出双手,欢快地拍起来。

刘队长让人们在小麦地里围成一个圈,用圈把公社人和我们的老师围起来。公社人并没有讲多少话,他用自己带来的三角尺,在小麦地里,量出三尺宽的距离,画出一条线,再画出相等的距离,告诉人们,第一行,种小麦,第二行种玉米,所以,庙岭人把这种法叫“行行田”。

有人问他,种玉米和种小麦的两个行宽窄一样吗?他说,一模一样,因为,种小麦的这一行,就是来年种玉米的那一行。

白家沟口,平时不爱说话的刘永权从人群中挤出来,眨着小小的眼睛摇摇头说,你这不是就倒茬吗?就是一年一倒茬么。

公社人停下手中的尺子看着刘永权说,对对对,科学种田的第一大目的,就是倒茬,把玉米和小麦的茬倒过来。还有一个重要作用,就是进行光合作用。大家想想,我们过去,满地里种上玉米,是不是不透风,这不透风,玉米就长不好,产量就不高,现在,我们一行小麦,一行玉米,小麦苗子高,玉米苗子低,这样一来,风从玉米那个行里吹过去,正好用在小麦苗子上,而等小麦收割后,我们在小麦地里种上黄豆或者小事,那时候,玉米苗子高了,黄豆和小豆苗子低,风和阳光穿过玉米苗子的空隙,又能照顾到黄豆和小豆苗子,不像过去,我们全种玉米,玉米苗子之间空隙小,它们的叶子挡住了脚下的黄豆和小豆,不但玉米的光合作用没有发挥,也影响了黄豆和小豆苗子的成长,这就是科学。

有人问,那我们以后种地,是不是都要用尺子量呀。

公社人说,第一年,是要用尺子量一下,到了第二年,你们想呀,小麦那一行,种了玉米,不是就不用量了。

又有人问,是不是应该像木匠做木工活儿一样,得弄条绳子,拉出个线来,要不,行子太长,行子不端正是不是就不科学了。

回答:是的,开始时,应该用绳子拉的,那样会好一些。公社的农技员说,在前川里,有些人很懒,不用绳子拉行子,结果种出来和行子,七扭八列的,像长虫吸蛤蟆,蚯蚓找娘家的难看,我想咱庙岭人,是不会那样种地的,因为我听说,咱庙岭人,把地当爷一样的敬哩,还有咱刘队长,一看呀,就是个细心人。

还有人问:那有些地到了地头,行子不够了咋办?

回答:是的,你说的这问题是存在的,这个情况,根据地势而定,地宽,长,做长行,地窄,地块小,做短行。当然,有些坡地,是不适合做套种的,那我们就种杂粮,不种行套。

何忠有挤进人群说,你说的意思,是坡地不用科学种田。

公社人一听,急了,他站起来,擦着脸上的汗说,大叔呀,你理解错了,什么地,都应该合理密植,科学种田,千万不敢乱说,你要是说我说的,坡地不要科学种田,这话传出去,那就砸你老侄的饭碗哩,大家记着,我没有说过,坡地不用科学种田,坡地,也要科学种田,种不了行套,可以推行合理密植么。

何忠有又问了,坡地,咋样合理密植,你给大家说清么?

我们的老师,知道何忠有是个个性倔强的人,他怕如此争论下去,产生负面影响。他走到何忠有面前拉了他的手说,老何呀,我看是这样,坡地到底如何合理密植,主要是看你要在坡地里种什么,当然了,大家都是种了半辈子庄稼的人,说起对土地感情,论起土地的个性,大家比我和公社的同志都精,经验肯定也丰富,是吧,我的想法是,传统的做法还要存在,新的科学种田技术,我们要推广,大力推广,至于具体到某个地块,要根据情形而定,在这儿说不清,是吧,你如果想在坡地上种碗豆,这儿给你讲了种糜子,种谷子,种甲更、种荞麦,那就不合适了,不合适,方法不对,产量上不去,你还会说,科学种田不好,对不对呀。

就是的,就是的,老师说的对着哩。人群中,发出了赞同老师的说法。

后来,人们才知道,公社那个农技员,是我们老师的小舅子,因为他口吃,老师的妻子让老师帮他。

也是从此后,庙岭人,开始接受“行行田”的种法。但是,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接受。公社的人来检查,大田里都种了“行行田”。可在一些偏僻的沟里,人们还是按传统的耕种方式。人们总感觉到,只种一行玉米,那就是减产,明明满地种玉米穗子。但他们没有想到,玉米穗子个数是多了,可个头却没有按公社要求的耕种方式个头大。有时一些日子,当着公社的人,种了“行行田”,可公社的人一走,又毁掉了“行行田”,种上了满苗的玉米。如此,社员与公社的农技员整整“斗争”了三年,社员才真正接受了行行田。人们尝到了科学种田的好处,将“行行田”的种田方式,一直延续到今天。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期分田到户,就是四十多年后秋天,有些人不再种油坊坪里的地,而那些还在种地的人,依旧在秋播时,拿上绳子和尺子,在地里用心的分量距离和校准行的宽窄和端正与否。

庙岭人说,科学种田,是一件好事,是好事,不用谁强制,也不用谁引导,人们会传承下来,因为人们尝到了甜头。

有一天,与村上的老人,说起庙岭的历史,他们说,看看么,几十年了,国家提倡了多少新鲜事,只有科学种田,人们从骨子里,从心里,接受了。

还有一点,人们说起科学种田,还会想起刘小谋的那只兔子,想起我们的老师,想起老师的小舅子,想起那个改变庙岭人口粮的1970年春天。

【作者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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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虎山 陕西省洛南县人,久居西安,中国作协会员,西部散文学会陕西分会主席,商洛市写作学会副会长,陕西省文学艺术创作人才百人计划作家,2021年、2023年陕西省主题创作、陕西省作家协会重点作品创作作家。曾于北京卫戍区服役,担任过乡镇长,报刊杂志总编。出版长篇小说《鹿池川》《平安》《之间》,中短篇小说集《爱听音乐的狼》,散文集《故乡有我一棵树》《五十年的眼睛》、长篇报告文学《水润三秦》《庙岭本记》,长篇小说《平安》参评第十届茅盾文学奖,获2019年中国明昭文学奖,散文集《故乡有我一棵树》被陕西日报评为读者喜爱的作品并获蒲松龄文学奖,发表作品400万字,获各类文学创作奖50多次。《平安》入围第10届茅盾文学奖,获2019年中国明昭文学奖。《之间》刚一出版,就赢得读者喜爱。

本期编辑:刘萧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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