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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8年 台湾来客 文/李虎山
author:李虎山   2024-04-11   click:3078

农历六月七日,天热得坐在办公室,身上的汗也会不住地往下掉。

下午两点,正在县工商联会议室开会,父亲带着三弟急匆匆到县政府大门口找我。看着他们满头大汗着急的样子,以为家里出了什么突发事件,忙将他们带到县政协门口花坛的树荫下让他们乘凉。

父亲一脸通红,颤抖的双手拽着我急切地问道,政府有没有规定,台湾的人如果回来了,敢不敢接待。还有,台湾人,能不能到咱家里来,来了,会不会给你带来什么不好的影响。

我扶父亲坐在桂花树下一块白色的石头上,又跑出县政府大院,为四弟买了一根冰棍,然后为父亲点燃了香烟对他说,大陆现在非常欢迎台湾同胞回来呀,难道咱家也有台湾亲戚吗?  

听了我的话,父亲长长出了一口气,然后深吸了一口烟,慢慢吐出来,目光从我脸上移开,紧盯着县政府大楼上,在太阳下闪着红光的国徽语气缓和地说,你妈有个堂哥,几十年没有音讯,人们以为他在解放前打仗死了,没想到,他还活着,现在,他从台湾回来了,让人捎话,说要见你妈,你妈怕他是敌人,不敢见,让我来问你,敢不敢接待这个人,敢不敢见面,如果接待了,会不会影响你的前程,你在县政府上班,人家会不会开除你。

为了这么一个事,父亲步行四十多里山路,冒着酷暑,从庙岭赶到县城,可以想象,他对我的关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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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那时候,我已经知道,接待台湾人,不会受到政府责问。我对父亲说,不会的,你们放心接待就是了。因为我知道,县上一些地方,有许多台湾人都回来了,没有听说,谁接待了台湾人受到处分。

父亲听我如此说,带着三弟回去了。

那天下午,我去了县委统战部找李部长。李部长是个文人,是我的忘年交。虽然年龄比我大,但他喜欢读我发表在报纸上的长文章。那时候,我是县政协委员,与李部长打交道的时间相对多一些,他喜欢我的钢笔字,总让我帮他抄写一些讲话稿什么的。

我把父母的担心告诉了他,他用双手扶着我的肩膀说,那个从台湾回来的人,应该是你舅舅,你让他到县上来,我专门接待他。我笑着对他说,李部长,我工资没有你高,但接待自己的舅舅,还是可以的。

李部长扯着我的耳朵笑哈哈地说,你个傻小子,县上专门给我们统战部拨了接待台湾同胞的专款呢,我出钱,给你装门面,你不高兴呀,到时,把你父母一块叫来,让他们一起住到县政府招待所,好好说说话,说不准,能给咱县上引回来资金呢。县上让我们接待台湾同胞,那是有任务的,台湾比我们经济活跃,有许多同胞,在那边有雄厚的资金,他们老了,想叶落归根,我们欢迎他们回家,用他们的钱,发展我们的经济,有何不可呢。

到了周六,我骑着自行车回到山里,把李部长的话告诉了母亲。又过了一周,台湾舅舅,到了县城。他拒绝了统战部的邀请,直接到了我住的房子。本来安排他去饭店吃饭,也被他谢绝了。他说,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用不着人家领导接待。后来我才知道,台湾舅舅,的确是一个普通人,他并没有多少钱,好像也没有成家。这次回来,除了给我母亲一件衣服外,什么也没有给我母亲留下。他已经是七十多岁的人了,虽然穿着西服,扎着一条鲜红的血色领带,但从他的言谈举止中,我能感觉到,他就是一个普通人。

台湾舅舅告诉我,他是从香港转道回家的,不敢在大陆过多停留,怕回去后,受到惩罚。问他当局会如何惩罚他,他说,也许停止发他的养老金什么的。

 台湾舅舅走后,几十年来,我们一直没有他的消息。

母亲给我们讲了一些台湾舅舅小时候的故事,后来,这个人从我们的生活中消逝了,像一片云,来了去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也像他没有出现过一样。

但我能记清台湾舅舅的母亲,她是一个可怜的老人,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她是练沟生产队唯一一个五保户,就是不参加生产劳动,也能分到粮食。她住在大练沟和小练沟口交叉处练沟生产队的社房里,我们叫她“社房外婆”。社房往南走一里路,就是分出长江和黄河流域有名的分水岭。有时,我母亲给自己父亲去上坟,会带一些吃的给那个“社房外婆”。我和母亲会在她住的社房里,睡一晚上,为她做饭和收拾房子,就是现在,我也能想起“社房外婆”的样子和她住过的房子。

与台湾舅舅一前一后回到庙岭的,还有我们村一个姓李的台湾人。他在台湾做什么,当什么官,没有人知道。他和台湾舅舅一样,言谈中,句句离不开夸赞邓小平的伟大。他们统一称邓小平为邓先生,他说,是邓先生的改革开放,圆了他们回乡的梦,见到了亲人,亲近了故乡,重温了少年时的山水。

李先生比台湾舅舅年龄大,依我的感觉,他的社会地位比台湾舅舅高,他说话的水平同样比台湾舅舅高,虽然他比台湾舅舅年龄大,但他的精神状态也比台湾舅舅好,包括他的衣着和言谈举止。

在去台湾前,李先生已经结了婚,并有一个儿子。他这次回来,也给李村人带来了惊奇,没有人相信他还活着,只有他的妻子和他的儿子相信他还活着。

我给李先生的前妻叫老妈,虽然是李姓,非一个家门。自我记事起,老妈一个人带着儿子和女儿生活。后来我才知道,老妈所带的儿女,并不是他与台湾李先生所生。台湾李先生当兵走后,她正怀着身孕,为了母子能活下去,老妈改嫁到岭东七岔沟,而他与台湾李先生所生的大儿子,一直生活在七岔沟,他后来又回到我们村上。好在老妈虽然改嫁了,但一直关心和疼爱着七岔沟的大儿子。

李先生刚回来,知道了自己的妻子和儿子的情况后,明确地告诉前妻和儿子,他在台湾有家室,有儿女。虽然他如此告诉了庙岭人,但庙岭人还是将他们安排在一起吃饭,没有人将他当外人。

李先生临走时,给儿子和前妻留下了村人不知道数目的钱财。

李先生和我的台湾舅舅,见过一次面,他们在台湾也认识,是一个同乡会,也许李先生比我们的台湾舅舅经济条件好,社会地位高,所以,他们见面后,我的台湾舅舅就走了。后来我们才知道,我的台湾舅舅经济条件并不好,他怕李先生会给老家留下许多钱财,而他却不能,人们笑话他或者是小看他。

1988年,于庙岭人,是一个难忘的年份,台湾李先生的归来,产生了不小的震动,人们没有想到,四十多年不曾有音讯的人,还能活着回来。许多人家,当年被拉了壮丁或当兵走后没有回来的家人,看到李先生给前妻留下的钱财,纷纷去看望李先生,希望他能给庙岭的许多家庭带来好消息。而李先生却令他们失望了。再后来,人们听说山外有许多当年走失的人都从台湾回来了,就去打探消息,整整一年时间,那些走失家人的人,四处奔走,处处打探,他们多么渴望自己的亲人,还能站在自己面前,但除了李先生外,再没有走失的庙岭人能活着回来。

我的台湾舅舅那次走后,再也没有他的消息。

【作者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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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虎山 陕西省洛南县人,久居西安,中国作协会员,西部散文学会陕西分会主席,商洛市写作学会副会长,陕西省文学艺术创作人才百人计划作家,2021年、2023年陕西省主题创作、陕西省作家协会重点作品创作作家。曾于北京卫戍区服役,担任过乡镇长,报刊杂志总编。出版长篇小说《鹿池川》《平安》《之间》,中短篇小说集《爱听音乐的狼》,散文集《故乡有我一棵树》《五十年的眼睛》、长篇报告文学《水润三秦》《庙岭本记》,长篇小说《平安》参评第十届茅盾文学奖,获2019年中国明昭文学奖,散文集《故乡有我一棵树》被陕西日报评为读者喜爱的作品并获蒲松龄文学奖,发表作品400万字,获各类文学创作奖50多次。《平安》入围第10届茅盾文学奖,获2019年中国明昭文学奖。《之间》刚一出版,就赢得读者喜爱。

本期编辑:刘萧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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