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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外婆 文/山阿之人
author:山阿之人   2024-08-29   click:3412

前列腺切除,想想那么一个小玩意,应该不是什么大手术,无论如何不能和前年的肾脏及膀胱右套切除的手术大,那样的手术我都扛过去了,这又有什么呢?可医生说这是泌尿科最大的手术,我有些想不明白。如今,术后已40天了,我才有能力坐在这里回顾这个大手术的难受,才真正明白了什么叫生不如死。

刚术前的准备就非上次右肾及膀胱右袖套切除术所能比,禁食两天,灌肠八次,直到肠中清出的完全成了清水。我若是唐僧,完全可以直接蒸而食之了。

术后苏醒,那仅仅是苏醒了部分感官机能。吴娜说我挺清醒的,能用普通话诉说“难受”,能指挥人揉揉腰下,还能说“往右边一些”。走下课堂我从不说那蹩脚的普通话的,莫非病床上面对亲人们我梦回了课堂?右边?我感觉那时我一定不知道右边和面包袋鼠的区别。谁帮忙把我从推车上搬到了重症观察室的病床上,谁还来看过我并和我说过话,过后我全然不知。留在记忆里的感觉首先是胸口憋闷异常,似要爆炸一般。本来心肌肥厚形成梗阻住院治疗,却无意中查出前列腺癌,只有先和癌说话了,心内科医生说心脏还可以勉强承受一次手术,谁知这勉强也实在太勉强了。其次是膀胱憋胀疼痛,似乎要憋破的光景,而且浑身哪里都难受,怎么躺都不舒服,可术后却不能枕枕头,只能仰面朝上静静地躺着,其实满身的管线伤口也不容许你动一动。三天后回想那难受的感觉,可当时却不知如何向亲人、医生诉求。

老婆的手机记事本上记着:

2014年10月19日:11时入手术室做手术,时长五小时。

其实,我的这五小时倒是没有痛苦,一支麻醉剂把我的灵魂赶出了躯体,连梦也不会做。五小时后,三魂七魄才一丝一缕地慢慢归巢。不知手术室外的人何等焦急难耐。

20日:心跳过速,心脏科心血管科均来会诊,要求继续服用暂停了的心血管科所开的要求长期服用的治疗心肌病的药。还好,比上次强。

两年前输右尿管癌手术后心跳过慢,一直慢到了每分四十,心脏科就会诊抢救过,主治大夫让我深呼吸,结果一深呼吸,四十跌成了三十八。事后,主治大夫说吓死我了,我都写好了病危通知。这次早做好了防止心跳过慢的准备,谁知又过速。真不知我这颗心是怎么长的,如此折腾人,折腾我折腾医生折腾家人,不知道如此折腾是不是比让我安定地离去意义更大。

21日:早上尿管被血块堵塞不能排尿而憋疼,住院医师几番冲洗、灌注,依然难以疏通,李磊大夫亲送B超室作疏通。

你说要好你就好,不好你就干脆点,完蛋!别这么那无休无止行不?膀胱本来就已经切掉了右袖套,我真怕忽然憋破了这残缺的肉囊,果真那样你叫人情何以堪?两次为我主刀的李磊大夫说我体内的血管细而多且弯弯曲曲。怎么人五大三粗的,心眼实得血流都不畅了,血管却又细又弯?如此矛盾的身体难怪毛病多。

22——23日:胃胀痛插胃管引流400毫升,心跳又过速。深夜偷拔胃管。8时转入普通病房,心情较好,白天一切还算正常。晚9时开始胃胀,10点又插胃管,又一次引流400毫升,胀痛稍有缓解,又想拔胃管,在我和张康的劝说下坚持到第二天医生查房,医生说一会来通气汤药不能拔胃管,医生刚走情绪激动大吵又要自行拔胃管,我们都无法阻止,只好请来大夫才保住了胃管,还怪我告状。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真让老婆儿子为难了, 我似乎成了一个淘气的孩子。可不陷入此罪孽中又有谁能体味到个中煎熬?苏轼曰“忍痛易,忍痒难”,我曾经肾结石疼得大汗淋漓,一次疼过体重立减2公斤,可也没此时的胃管如此让人难忍。我本来就有慢性咽炎,咽喉总是难受不舒服,此时一根管子自鼻腔穿入经咽喉直入胃里,那咽喉里实在卡得难受,小舌倒过的人能理解咽炎患者的胃管:你总不由自主地吞咽,可越咽越卡得难受,越卡越不由自主地吞咽,直卡得你泪流满面,咽得你咽喉肿胀。

事后我自我调侃一联:

胃管尿管引流管条条深入脏腑

汗水血水眼泪水点点溢出皮囊

横批:荡涤灵魂

可我其实一直怀疑,这样的荡涤究竟有多大意义。所幸我现在又站起来了,还能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的生活,否则如此的“荡涤灵魂”实在就太不人道。

24日:一大早要吃饭,结果护士说只准喝点水喝点汤,如此一天依然阵阵腹痛,下床活动好多次。心情较好。下午校领导们来探望。

如果我对生还抱有希望,那精神就绝对不能倒。让多少人都不得安宁,家人、亲友、领导、同事、学生,我不赶紧站起来自由地吃喝拉撒,那就太让人失望了。

25日:今日终于可以喝稀饭了,一天三顿稀饭、鱼汤、拌汤喝得好香!11点多排尿又不畅,医生用针管吸盐水冲洗好多次,冲出许多陈旧血絮,但排尿依然不畅。医生说只有去B超下再看,可周六泌尿B超医生外出,联系急诊B超,直到下午三点多做完,没发现多大问题,应该是感觉问题,大家都放心了。晚上伤口疼,半夜发烧。

26日:早测体温却只有36.6度,9点又发冷。全天一会热一会冷,引流管伤口疼,排尿虽通畅但一直感到憋胀难受。

什么都不是一帆风顺的,再坚挺的精神也也撑不起这物质的89公斤的臭皮囊。

事后我总想,我们每个人都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界,可是当你有了要离开这个世界危险的时候,却总有人要全力以赴地去挽留。这个世界就真的值得我们如此留恋?

其实,你留恋的不是这个世界,是这个世界里的一些人,一些人留恋着你不想让你离去,而你也留恋着一些人不想离开他们。

可是,当“留”的艰难痛苦远大于“离”的时候,我们是不是就该换一种思维,让被留者比较尊严地上路,让欲留者尽早解脱,走出苦海?

可事实是,“留”似乎成了所有人的追求,哪怕明知已不可留,却依然千方百计,只是你觉得他(她)还不该走,觉得舍不得让他(她)走,甚至只是为了安慰自己不忍之心、宣示自己的一片孝心、不让别人说闲话……

有时候,不忍就是最大的残忍。

我想起了外婆最后的日子,她突然脑梗,躺在病床上怎么都醒不来。看着她似熟睡一般,鼻腔里的胃管,好像并不影响她的深度睡眠,只有眼皮偶尔还跳跳,额头偶尔皱皱,一只右手还会偶尔向衣襟下摸一下。母亲说,外婆倒下之前她给了外婆一百元钱,外婆就装在衣襟下。那么,外婆还是有意识的么?

医生说,大脑大面积死亡,醒来的希望很渺茫,即使奇迹出现——醒来了,也一定是个植物人。

母亲和舅父犹豫了,可身为医生的弟弟却说:“植物人就植物人,全力抢救。”

……那时我也埋怨母亲舅父,亲生母亲啊,怎么竟想放弃!

现在想来,最后的抢救白白让外婆多受了二十多天的罪!二十多天啊,鼻腔里插着胃管,不会说不能动,当我亲身体味了那一分一秒都是多么难熬的时候,才想起了外婆后来出现的那怪异的行为——用她那唯一可动的右手两次拔出了胃管。八十九岁高龄的外婆一生经历了多少大灾大难,她都坚强地闯过来了,可生前已多次叹息活得很不舒服,两腿软绵绵,走不动路爬不上炕,头脑昏沉沉,想不明事看不清东西。难道此时她知道大限已到,在以肢体语言向儿孙们传达自己的意愿?我知道,外婆是深信那一个世界的,她常说“阴间阳间都一般,阴间没有阳间眼目宽”,特别是外公故去后,她似乎对阴间更多了几分关注与挂念,那么,如今她既然阳间的眼目已不再宽,甚至又遭受着如此重罪,我们活着的人为什么还要像摆弄机器一样,把胃管一次又一次地从她的鼻腔里残忍地插回去,死拽着不许她走?有谁读出了她被人无情摆弄时脸上的痛苦与愤怒?

回想老去的外婆在她日渐无力撑起家中一切的时候,就总在风和日丽的日子里拄着拐杖坐在山墙外的太阳下和村中仅存的那个老太婆絮叨个没完没了甚至哭哭笑笑。没有人认为她们的絮叨有多大意义,可是当那个老太婆故去后,外婆再不去山墙后晒太阳了,她那皱纹纵横的脸上从此少了几多舒坦的笑,独坐炕头添了几声深深的叹息,那时有谁思考过她那絮叨的意义?

其实,她到了这般年纪的时候心早已被阴阳掰成了两半了,一半随自己的父母兄弟丈夫老友去了阴间,一半随儿孙们留在阳间。她颤颤巍巍给那边的亲人献上一碗饭的时候,只能期待在梦里得到回应,她嘟嘟囔囔想给这边的儿孙诉说心事时,看到的也只是一个个在忙碌中匆匆离去的背影。可当她一旦倒下了,我们却自以为是地死命把她往这一个世界上拽,丝毫不考虑朝那边撕扯会让她更痛苦。

难道人生就真注定了生死两不由?我们在无意识中来到了这个世界,我们只能让有意识者操纵我们的生,可我们离去的时候更多是有意识的,起码之前也是有意识的,为什么还一定要让别人来操纵我们的死?

我和弟弟都曾经理直气壮、自以为高尚地违背了外婆那并不难察觉的意愿,让她在这个世界多“活”了二十多天。当我自己几出几进手术室后,我才对自己当年的心理有所怀疑,是不是对自己孝的名声想得太多而对外婆的痛苦想得太少?让一个人不能再尊严地活下去的亲人,多遭了那二十多天“活”得比死更难受、更可怕的罪!

对不起,外婆!你泉下若有知,原谅你这个愚蠢的外孙。

作者:山阿之人

本期编辑:刘萧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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