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我给杨忠海帮忙干了一天活,收工时已感到浑身软绵绵的,当时真想靠在火炉边上美美地打一个盹。但是,理智告诉我:这是万万不能的事!我还得硬撑着,装出轻松愉快的样子,给其他人烧水、端茶,继之是扫地、挪桌子、热酒、端菜。我知道,这样做,杨忠海肯定比我给他做啥活路都高兴……
在酒桌上,我既要劝客人把酒喝好,又不能耍奸自己不喝。划拳时既要表露自己拳术的高超,以使客人敬重自己,又要在适宜的机会让一让。我逗惹客人们说自己是“舍命陪君子”,大家听了都很高兴,不住声地说我很懂得礼节。我这一系列笼络手段的施展,也算是为未来的主人下次请工做活打好了人缘基础。
在这一个酒场子上,我的社交能力发挥的极好,在主人和客人的角度之间尺寸拿捏得特准,把每个人都劝到了十分满意的程度。杨忠海的小舅子许林龙被我照顾的酒足饭饱,他的妻子许林芝高兴地只顾给我发烟,咧开嘴笑着直夸我办事眼儿活;杨忠海也笑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我从来没见过他们两口子高兴成了这个样子……
我好不容易熬到客人散尽,又以主人的角色收拾碗筷。这时,只见许林芝去和她兄弟交头低语了一阵,还不时瞅瞅我,用指头指点,我也不知道他俩在说什么。不过,从神色来看不敢肯定在说什么好话,但可以断定一点:他们不至于说我的什么瞎话!
当我收拾好桌子,正准备扫地的时候,许林芝说话了:“自智,你也累了,把地放到明天再扫。你来,我给你说个话。”
刚才见到许林龙神秘地瞅着我笑时,我本身就是轻松的。这时见他姐叫我,就笑着向许林芝说道:“嫂子,你该不是又想炒几个菜,叫我陪许哥再‘复习’一次吧?
“嘿嘿嘿……”许林芝笑着用指头捣我,“这娃说话总是风趣。我给你说,比这还好的事呢!”
“啥好事?该不是给我说媳妇的事吧?”
“哈哈……”杨忠海开怀大笑起来:“没说错,就是这个事!”
“是真的?”我看他们不像开玩笑的样子,就忙着给许林龙换了一杯茶,转身诚心地说:“嫂子,你要真给我说一个媳妇,那就是我的恩人了,我把你认个姐。姐,你该不会嫌我这个兄弟吧?”
“行,行。媳妇说成与不成,你这个兄弟我先认下了。既然有姐就有姐夫,有哥,”她指了指杨忠海和许林龙说:“这是你姐夫,这是你哥。你喊,我当证明人。”
我也知道在这样的场合喊起来有些庸俗,但人家这样诚心地待我,我就喊一声又为何不可呢?于是就顺着她的话喊起来:“姐夫,哥。”
她的两个小儿子也特别机灵,一齐扑向我。大的拉着我的手,小的扯着我的裤子,跳着喊起来:“舅舅,舅舅。哎——,哎,我们又有一个新舅舅了!”
这一对可爱的小宝贝,把欢乐的气氛推向了高潮,使大人们都忘记了一天的疲劳……
第二天一早,当我起来洗脸时,就见许林芝已经把饭做好了。许林龙端着茶缸到我跟前说:“兄弟,那就按昨天晚上说的,你和我一起去?”
“嗯,嗯。只是你还没在姐家玩好,应该再等几天。”我自然是求之不得,边擦脸边假意说着挽留话。
“你哥玩不玩的是小事,你今天去看三个女子。”许林芝边给我递茶水边说:“一个姓郭的,在林龙的隔壁住;一个姓陈的,离他们有两、三里路;还有一个姓杨的,叫杨菊,去年到冷水河来买过药材。我听说她住的离我们娘家不远,就留着在我们家歇了一夜。那女子可刁呢,离林龙他们有二十多里路。反正三个女子你都去看一下,看上哪个说哪个。”
“姐,你这话说得有些过头,你兄弟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瞎好只要问一个就行了,还敢说挑的话!”我有些不好意思了。
“就是要挑!”许林芝有些愤愤不平,“你除开住到老高山,她们住到河边,条件跟不上她们以外,哪一点配不上她们?你忠海哥说孙昌花嫌你们住在高山,不愿意跟你,我看她是眼睛里没水!我给你说的这三个女子,不管哪个都比她强百倍!”
“你这人,到底是个妇女家,说话言过其实,扯东扯西的!”杨忠海笑拦着许林芝的话,掏出旱烟袋,往烟锅子里填着烟沫子。“孙昌花是啥意思,你知道?我听方主任谝过:人家是叫自智到她们那里去上门,自智不去才没谈成的!现在你给自智说媳妇连影子都没见呢,就先把孙昌花谈嫌的不值一个钱!我看这次要是说不成,你给自智咋交代?”
许林龙这时插进了话,“那——,哥,你可甭说这话!这几个女子的情况我知道,凭自智这娃的人才、肚才,她们不管哪个都能看得上!”
“看,看,我没说错吧?你还说我不该说呢!”许林芝笑着用指头捣指了一下杨忠海,转身进厨房端饭去了。
这一天的早饭特别香,我也吃得特别快。食量已经进去往日的两顿之数了,狼吞虎咽之势还不减,这大概是昨天太劳累了的缘故。也亏得这一顿扎实饭垫底,使我走起山路来既不觉得饿,也不觉得累。几十里路下来,把许林龙拖得气喘吁吁。临近他家时,我正准备抢上前到沟里去洗脸,以解这一路的劳乏。这时,只见一个穿着黑褂黑裤的女子,端着一盆衣服,低着头走到水边,放下盆,提起一件衣服就往水里塞。
“花子,你洗衣服啊?”许林龙老远就高声问起了话。
被称着“花子”的女子拧转身来,笑盈盈地招呼道:“哟,龙哥回来了。你这回过去咋没玩几天?”
“家里忙嘛,我姐说她过几天就回来,我就在她们家里没玩。”许林龙说着已经走到了跟前,把我一指,说:“这是我姐认的兄弟,在我姐夫他们一个单位工作,叫田自智。”他说完用眼把我一斜,眼珠子又向女子一滚,意在言外地说:“小田可是个蛮有文才的娃呀!”
花子向我瞅着一笑,算是打了招呼。
这一下我看清了,她圆圆的脸上泛着紫红晕,弯眉下一双神气的大眼似乎在向我说话。我见她招呼我,也礼节性地还了她一个笑容,心里却嘀咕着:啊,世上还有如此好看的女子,接人待物还这么有礼有节的,难怪林芝姐一直说她好呢!
许林龙把我领进屋,给我倒了一杯水之后就和他母亲进到了里屋。他们在屋里商量了一会儿,就见他母亲笑着出来了。我忙站起身来递上一支烟,很拘谨地招呼道:“姨,您抽烟。”
许林龙的母亲笑着挡道:“我不抽烟。”她坐下来,直瞅着我说:“好娃呢。你刚看那个洗衣服的女子咋样?”
“好嘛。不知道念过书没有?”
“念过,”许林龙提了一个酒壶出来插着话,他边把酒壶放到桌上边说:“咧女子家里贫寒,初中没毕业就回来帮她妈做活了。”他又拧转身向他妈说:“妈,你去做饭。”
“咋的,嫂子没在家?”我问起许林龙。
“唉,再甭提了!”他摇了摇头,“我走在路上一直没向你谝我的家务事呢。你嫂子前年得下了肝癌,去年上半年就不在了。哦,刚才洗衣服的女子你也看见了,我们给她大人说不说呢?”
“哥,你看这样的行不:你不是说还有两个没有看嘛。我跑了这么远的路,想都去看一下,晚上咱们再定这事。反正这三个女子,我不管哪个总要说一个,到时候免不了要麻烦你的。”
“你说的倒也好,就怕吃饭以后去迟了。”
“吃饭是这样的,你叫姨先给做一点简单的便饭,中午就不喝酒,要喝酒哪怕搁到晚上消停来!”
“这样也顺,”他立起了身,“我去给填火。我们下午要去看的咧两个女子不知道在不在屋,她们可都是高中毕业的呀!”
“有缘就在屋,无缘就不在。信天由命吧!”我一笑给他作了回答……
陈家离许家不远,吃过饭后许林龙引着我不到一会儿就赶到了。我们刚到院坝的坎边,一条大黑狗就吼着扑向了我们。
“黑子,回来!”一声清脆的女子断喝声,黑狗当时就立在原地不动了。
人随声道,一个女子过来了。她穿着白褂黑裙,走路时向右摇得裙子直往两边摆;脸上几颗黑痣,与她那洁白的肤色相配,显得极不协调。
许林龙用眼神给我示意,右嘴角向女子一扯,故意高声招呼道:“芳芳,你一个人在屋?”
我一看他那神气就知道,这个芳芳就是我今天来看的第二人选了!
“嗯。是林龙哥,你到屋里坐。”芳芳招呼道。
“歇不?”许林龙瞅了瞅我,见我摇了摇头,就转向芳芳说:“我和小田到区上去办事呢,路过你们这儿。我只道你爸在屋,意思想跟他谈一下呢,他不在,那我就走了。”他说完,也不待芳芳搭言,拧过身就走。
我随着许林龙,一路走着,一路闲话。我问起了陈家的女子,他给我做了大概的介绍。他说陈家的家境好,老汉在区上供销社当主任,家里只有两个女子,没有儿子,老汉预备以后招一个女婿来顶家立业。我们今天看见的是大女子,高中才毕业,小女子还在念初中。老汉下一步有一个打算,想把大女子安排到供销社去当营业员。
哎,高攀不上!我一个农民,怎能说到供销社的营业员,这和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有什么区别?我想着,思想有些懊丧。
忽而,我又记起刚才见的一幕,便问道:“林龙哥,我刚见陈家的女子走路有点跛,是咋回事呢?”
许林龙笑了笑,略带愧色地说:“兄弟,不瞒你说,那女子小时候得过小儿麻痹症,长大好多了,只是走路有点歪,其他的不碍事。”
“唉——!”我长叹了一声。
“你崩谈嫌。你的情况我知道,甭说现在还没到信用社,就是真的去了,也是个合同工。合同合同,合同一满还晓得是咋个样子呢!我原来想,你如果把这个女子说成了,他爸把女子安排到供销社工作,难道还能叫你去做活?到时候你们双职工,有多美气!”
这时,我眼前似乎闪出一幅美好的图景:我和陈芳芳一同上班,在柜台里给顾客忙着取货;下班之后,我捅煤炉子的火,她切菜做饭。啊,这多惬意的日子呵……
可一想到两人走在路上,她走路东歪西歪的。我们走后,别人就在背后指指点点,“看,田自智说了个跛脚的女子。”“哎,好端端的一个娃,靠媳妇的关系弄了个职业,啥光彩!”
“唉——!”我又长叹了一声。
许林龙大概看出了我的心情变化,他立住脚,问道:“咋办?我们还到杨家去不?”
“既然来了咱们就去看一下再说。哎,还有多远?”
“他们那里和我们隔着一个公社,叫东沟大队,具体住在啥地方我也说不清。反正是上了前面这个梁,再下一面石坡,到沟里还要走五﹑六里路。她们家里我没去过,只知道个大概方位,和她只是上次在我姐家认识的。你甭急,我们到东沟一问就知道了。”
我自嘲地笑道:“哥,从我们家到你们家有七十多里路,再到王家二十多里,总共要走九十来里路呢。就是说成了,将来路也难得走。我看咱们今天先去尽个心地看一下,如果不如意了就请你把陈芳芳给我说到将就算了。人一辈子嘛,媳妇好瞎有个啥样儿!”
“你说咧办法也好。陈芳芳就是走路有点不正常,其他方面还是拔尖的。她爸如果给安排工作了,你说谁不羡慕?”
“好倒是好,只怕我没有那个命呦!”
“难说,人的命是天造定的。”
许林龙一路劝着我,叫最好把陈芳芳说到。我因为没有见到杨家的女子,一直不死心。就这样,二人一路分析着利害关系,倒也不觉得寂寞,不知不觉就到了东沟。
东沟地方是两边陡峭的石岩挤着一条小溪水,土地大部分在坡上,沟两边附近只是长一些狼牙刺或香花刺,中间夹杂一些烂茅草。坡上的水源很少,几个水泉里面的水也不旺,一遇到少雨天,周围的住家户还要到沟里去挑水吃。因而,这一带的人洗衣服都在沟里。
我们还在半坡,老远就见沟里坐了一串妇女在洗衣服,说话叽叽喳喳地听不出个名和姓来。一般来说,这种场合是不好问路的,我们只好到沟边坐下来歇脚。我给许林龙发着烟抽,想等洗衣服的当中有人先走时把她挡住,好问一下杨家住在什么地方。
这时,坡上一位近六十岁的老婆婆端着一盆衣服下来了。我俩交换了一下眼色,就迎了上去。这婆婆走路倒还稳健,看人时眼睛直勾勾地,露着十分的不高兴。她脸上有几道新抓的指甲痕,已经变成了乌红色,直接破坏了那白胖的端庄。
“老人家,去洗衣服啊?”许林龙搭上了话。
“洗衣服嘛。你们是到哪儿去的?”老婆婆问道。
“我们到杨家去,不知道还有多远?”许林龙问道。
“前面有两家姓杨的,你们到哪一家?”
“我也不知道大人叫啥,只知道老汉是支部书记,有个女子叫杨菊。”许林龙老实地回答。
“你们到杨菊家?那——,路倒也不远,顺这条路到前面坡上的一家石板房就是。”老婆婆说完走了几步,又拧过身来问道:“你们找杨菊做啥?”
许林龙只是一笑,并未作答。
“呃,你贵姓?”老婆婆问起了许林龙。
“我姓许,叫许林龙,在你们后面的山梁那边住”。
“你引这小伙子是不是去看杨家女子的?”
“看你老人家也是个好人,我就当你说实话,这娃姓田,在冷水信用社工作。今天真的是去看杨家女子,不知道女子咋样?”
“走,走。”老婆婆走近我们说:“你们没有必要去!到我屋里去说,我们就住在这跟前。”
“那咋的?”我奇怪地问道。
“那女子是个逛蛋,死懒怕动弹的。给这么好个娃,硬是把娃糟蹋了……”老婆婆没有理会我的问话,只向许林龙喋喋不休地说着。
“那咋办?”许林龙把我拉到身边,悄声说道:“我对这女子也不了解,只是听我姐说过。去年这女子到你们冷水河去收药材,在我姐她们家歇了一夜,我姐说这女子好,哪晓得是这个样子?”
我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就想了想说:“不晓得门风有啥问题么?”
许林龙拧转身去和老婆婆嘀咕了一会儿,过来向我说道:“门风倒还正,作风也没啥。只是在队上爱打架闹仗,没空过户的在全队吵闹。别人提起来直摇头,都说这女子白送给人都没人要!”
这时,老婆婆走过来了。她笑嘻嘻地说:“呦,刚听林龙说你是田德瑞的娃,你爸和我们娃他爸关系好。我们老头子以前在你们队上搞过工作,还经常叫你爸给看病呢。不过,那时候你还小。走,走,晚上到我们屋里去歇。我们家大女子也是今年高中才毕业,你们也能说到一起。”
我立着没动,心里在想着:这到底咋办?
“你不认识我吧?我们家姓夏,我娘屋姓尤。你爸见我还以兄妹相称,论辈分,你要把我喊姨呢。嘻嘻……”
“尤姨……”我喊了一声。
“哎——,你看这娃长得也好,又很懂礼貌。你到我们家去,和我们大女子认识一下多好,你们是同辈人嘛!”那话意很明显,就差点说要把她们的大女子给我。
这时,我不知怎地,忽而想起了陈慧娥那天和几个人在谈论田自久媳妇时说的话:“说媳妇就和逮鱼一样,要费大力弄到手里的才是硬东西。田自久说媳妇就和逮猪娃子一样,看上就逮来,不攒劲……”今天的情形不就是这样吗?哪有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人,主动要把女子给我的?况且还是个高中生!过去人常说:“宁拆一堵墙,不拆一门亲。”难道“尤姨”真的是为了把女子给我才说杨家女子的坏话吗?这其中到底有什么隐情?这一连串的问题在大脑里闪过之后,我当时来了个急转弯:
“尤姨,多谢您的好意。我既然来了,她就是一摊狗屎,我也要去看一下,毕竟走到跟前不远了嘛!按你说的那样子,我也肯定不会要她。我们一会儿转来再麻烦您老人家,顺便也认识一下妹子,说不定我们年轻人以后还要在一起打交道呢。”
“尤姨”很明显看出,我已经把她的女子当作了“候补”角色,当下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带着僵巴巴的笑容,瞅着自己盆子的衣服说:“那好,那好。我这一盆衣服一会儿就洗完了,你们转来可一定要来啊!”
“好,好。一定,一定!”许林龙连声地应着。
……
【选自长篇小说《变迁》第十一章:悲喜交集】(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任登庚,男,汉族,大专文化程度,共产党员,出生于1960年11月,家住旬阳市白柳镇佛洞村。安康市作家协会会员,旬阳市作家协会会员,旬阳市人文学会会员,旬阳市老促学会会员,在四级调研员岗位上退休。
1978年高中毕业后,历任代理教师、大队会计、信用社信贷员。1984年任副乡长,从此在乡镇历任乡长、党委书记、人大主席,期间参加党校在职函授学习两年,离职在党校学习一年,在职参加《清明》《希望》小说函授学习两年。回县级单位工作后,历任正科级纪检组长、副局长、四级调研员。平时爱好文学,公开出版三部书,代表作有长篇小说《变迁》。
本期编辑:陈羽
责任编辑:刘萧娇
免责声明:本站部分图文、视频、音频等资料来自互联网,如果您发现本网站上有侵犯您的合法权益的内容,请联系我们,本网站将立即予以删除! 版权所有 © 今日瞭望网(www.jrlw.net) ICP备案/许可证号:陕ICP备2023000076号
人物专访问,发稿宣传:1989152536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