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就在我从松岭大队往回返的当天早上,冷水公社召开了社属各单位负责人的紧急会议。在会上,管委会副主任方延海大发雷霆:
“根据松岭大队群众反映的情况来看,信用社对于干部缺乏教育,派出去的工作人员直接破坏了干群关系,下队工作像土匪一样!我这里有几个数字,说出来大家听一下:松岭大队共计一百二十二户人,有贷款的户是一百一十户,无贷款的是一十二户。这些无贷款的户中有两户是五保户,全大队正常的户只剩下十户没有贷款的了,这个数字还是我今年春季安排群众生活时统计的。
“全大队三个小队,队队集体有贷款。历年买耕牛、买化肥的贷款是三千九百块……”
会场的干部们都静静地听着,用期待的眼光望着他,为领导能这样深入地了解民情而折服。
方延海受众人情绪的鼓舞,站了起来,越说越激动,并且声音越来越高:“就是这样一个穷队,信用社不仅不去支持他们发展生产,反而在农民最需要用钱的时候去收贷款。当然,收贷款是你们的工作,我不反对。但是你们把这事搞得太过火了,逼着农民卖猪、卖羊不说,有的卖粮,还有的甚至卖耕牛,你们还叫农民生活不?这种做法和土匪有什么两样……”
“嘿呀,是太过火了……”在场的人纷纷议论起来。
“信用社应该立即停止这种伤害农民的行为!同时我建议,公社成立调查组,对这种不顾老百姓死活的干部要严肃处理!”方延海说完,把笔记本往桌子上一甩,气哼哼地坐下了。
“甭忙着!”杨忠海站起来了,他拿着笔记本向全场绕了一下,“方主任,我先问几个问题:信用社是不是国家允许设立的单位?”
“你这才问得怪呢,如果不是国家允许设立的单位,谁敢设?”方延海冷笑起来。
“对,既然是国家允许设的单位,那单位的工作该不该搞?”
“当然该搞嘛!谁也没有拦挡你!”方延海对他这些废话感到有些厌烦。
“好,方主任,你刚说过你调查的数字,大家听了都很受感动。现在我也说几个数字,请大家听一下:第一个是松岭大队百分之九十的农户在信用社都有贷款,对不对?第二个是他们的贷款百分之九十都是逾期,你知道不?第三个是他们队上的贷款百分之九十都是公社领导出面叫贷的,特别是买漆苗和桑苗子的款,还是领导在会议上安排硬压着叫贷的,属实不?现在我想问一下:面对这三个百分之九十的工作,我们应该怎么办?”
场内的人都不说话了,有的抽烟,有的喝茶,都在思索着杨忠海所提问题的严重性。
杨忠海合起了笔记本,情绪激昂起来,“信用社的钱不是大风地里吹来的,它是国家和老百姓资产的结合体!信用社钱的来源主要有四个方面:第一是向上级银行借款,第二是财政委托放款,第三是储户的存款,第四是合作社社员的股金!我们行业有规定:存贷比例如果超过了百分之六十即视为高风险单位,就要关门!如果全公社都像松岭大队一样,信用社不是早就被关闭了?冷水公社没有了信用社,谁来支持农民生产的发展?”
全场内鸦雀无声。
“至于你说对于我们派出去人的处理问题,我不同意!田自智同志去工作是我们安排的,他做事情的责任应该由我来负!再说,这个同志也没有做什么违反政策的事!他和大队干部商量出了清收方案以后,自己怕把握不准,还叫大队长马宗展就这事专门到信用社和我作了协商,我认为他们的意见很好,就同意了。你们领导如果认为这事非处理不可呢,那就天大由天嘛,请你们先把信用社的门关了,把我处理了再说……”杨忠海气呼呼地坐下,抱起了双手。
“你这家伙,”宋昌印笑着插了话,“方主任只是通报了一下群众反映的情况嘛!至于说的处分问题,他只是谈了个想法,谁又没有肯定要这么办!你一下子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还说那些一口气不来的话干啥呢?”
“嘿嘿……我也没有说你有什么不对,现在叫处理你是啥意思呢?”方延海见宋昌印替自己圆了场,也赶忙主动转着弯子。
“算了!”辛国余也开了腔,“方主任把松岭大队群众反映的问题作了通报。我个人的看法是这样的:作为信用社安排干部出去工作没有错!谁都能想到,信用社的贷款不收回来,哪里有钱去给其他的群众放款呢?至于你们提说的田自智同志,我对他还是有了解的。这个同志虽然年轻,但工作点子多,责任心强,茬子利。松岭大队是令杨主任经常头疼的一个队,他向我汇报过几次,我也没有办法。这次你这个老家伙日弄(日弄:当地土语解释为哄和欺骗的意思。这里所说的用意即为使唤和安排,不为贬义。)年轻人去给你把脖子上的大疙瘩取了,这下可以睡几个香甜觉了吧?哈哈……”
“嘿嘿……”杨忠海也跟着笑起来。
“至于自智同志这次的工作方法问题,”辛国余话锋一转,语气也变得严肃起来,“这一阶段在松岭大队还是有点偏激。这次会上暂不做什么批评,但方主任对于年轻人提出严格要求是没有错的。杨主任等自智回来后要找他详细地谈一下,以后工作要细致,不能热劲一来,凭感情用事,这样对他个人的成长也是没有好处。以后继续要那样搞的话,我们可是正经八百要处理的!会后你把与自智谈话的情况向方主任作以专题汇报,咋样?”
“对对,好好。一定照办!”杨忠海明知辛国余是在给方延海圆面子,但他是一个老于世故的领导,当时并不去说破,只是一迭声地答应。
“好,这件事就此打住。下来我们研究当前的工作……”辛国余接着按照会议议题,讲开了……
当我从松岭大队赶回单位时,刚好与开会结束的杨忠海在信用社门口碰了个对面。不知怎么,我见他时心里总是有些虚。我以为他又要在门口问我这一向在干什么,问我这次任务完成的情况怎么样,然后又是一顿批评,接着又是冷言冷语地挖苦,后来是又叫我转去把扫尾工作进行完毕,再后来……
没想到,我的这些担心都是多余的。杨忠海在见到我时,登时甩开了一脸的不高兴,笑嘻嘻地拉住我的手说:“老弟,这一向辛苦了!哈哈……”
我一时受宠若惊,被他拖着胳膊进了屋。他的办公室里还坐着一个使我意想不到的人:区营业所主任魏东。魏东正在看报纸,他见杨忠海回来,就立起身来和他握了一下手,“你这家伙,见我来了就躲得远远的!”那样子,似乎没有看见我似地。然而我分明地感觉到,他斜我的余光里明显带着一股怒气。
杨忠海急忙发烟、倒茶,一边忙着一边笑哈哈地说:“你大主任来么,咋也不提前打个招呼?”
我当时很尴尬,感到坐着也不是,立着也不是。因为我浑身的污垢衣裳和沾满泥土的胶鞋,与杨忠海办公室里窗明几净的环境实在有些不协调,加之二位主任在交谈,我一个普通合同工在场,身份也悬殊太大。当我正想知趣地退出,刚走到门口时,魏东那严厉的声音罩住了我:“田自智,你等一下!”
我一惊,魏东主任以前见面都是很亲热地喊“小田,小田”的,今天怎么……我有些心慌起来。
“我这人工作喜欢三对实面,今天来是公社方主任和我们联系之后请我来的,所以就没有给你们信用社说。”魏东一脸的不高兴,指着对面的矮凳子向我说:“你坐下。据反映说,你到松岭大队搞工作胡整一气,逼着老百姓卖粮卖牛。你说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来为这事!我放心了,就坐下来,准备汇报。
“自智,你先甭忙说,这事由我来说!”杨忠海一脸的严肃,接过了魏东的话,“我刚参加公社的会议,也是为这事,我正想向你们所上汇报呢,你来了,那就好……”杨忠海就一五一十地把他所掌握的情况和公社会议上争论的过程向魏东作了汇报。最后他郑重其事地说:“情况就是这些。自智也写信向我请示过,并且大队干部亲自来向我征求过意见,我都点了头。你们和公社一起来整我们单位的年轻人,我不同意!我虽然没去,但是责任我承担!魏主任,你说,给我什么处分?”
魏东一边听杨忠海汇报,一边不停地用小本子记着。他的脸色随着杨忠海的汇报,由阴沉的雾色转入了明朗的晴天,当听到杨忠海要求给自己的处分时,脸上顿时绽开了花,“忠海,你咋不早说,我们信用社就是需要自智这样的人嘛!依照你说起来,咱们的自智不但没有过错,而且还是有功的呢!这是应该受表扬奖励的,说明你领导得好呀!你这家伙,当我面倒说起了反话,还说叫我给你什么处分?”
“你来这里我都不知道吗,叫我咋给你汇报?你们领导批评人也不讲求实际!”扬忠海笑了起来。
“是,是,怪我把这事弄急促了。我一听公社领导说的问题比较严重,我就……”
“你就来个微服私访。哈哈……”杨忠海赶紧替魏东开脱。
“哈哈……”魏东也大笑起来。
我受两位领导情绪的感染,也陪着笑了几声。末了,轻声地汇报道:“杨主任,还有几户贷款没有收清,他们现在也确实没有办法了,我想能不能等几天,他们弄到钱了再去……”
魏东笑着说道:“没事,没事!全部收清,那是一个总体要求,具体到各户的工作也不能搞千篇一律。你先休息两天,再到其他的队上去。我这样安排,杨主任没意见吧?”
“你大主任说了,谁敢有意见?”杨忠海笑着回答,接着向我说:“快去洗一下,把净衣服换上,来陪魏主任吃饭。”他又拍了拍我的头顶,“你小伙子好酒量,今日遇上魏主任这个海量,可要好好地陪着喝几盅啊!哈哈……”
“你这瞎心眼,日弄年轻人整我!哈哈……”魏东一边笑着,一边端着茶杯起了身……
【选自长篇小说《变迁》第十三章:二进“公”门】(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任登庚,男,汉族,大专文化程度,共产党员,出生于1960年11月,家住旬阳市白柳镇佛洞村。安康市作家协会会员,旬阳市作家协会会员,旬阳市人文学会会员,旬阳市老促学会会员,在四级调研员岗位上退休。
1978年高中毕业后,历任代理教师、大队会计、信用社信贷员。1984年任副乡长,从此在乡镇历任乡长、党委书记、人大主席,期间参加党校在职函授学习两年,离职在党校学习一年,在职参加《清明》《希望》小说函授学习两年。回县级单位工作后,历任正科级纪检组长、副局长、四级调研员。平时爱好文学,公开出版三部书,代表作有长篇小说《变迁》。
本期编辑:陈羽
责任编辑:肖海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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