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在松岭大队，我按照与大队干部们商量的意见，展开了大规模的贷款清收工作。三个大队干部和群团组织干部都分到了各小队，各小队干部承包自己管辖区内的清收工作（在这里顺带说一句：各小队长也是几年没拿到一分钱的补贴了）。他们心里只有一个信念：帮信用社的工作就是给自己挣工资补贴，完成了清贷任务，三年工资到手！

队干部们一齐动手收贷款，虽然工作力度很大，但同时也产生了一些副作用：少数干部在工作中有一些过激行为，他们逼着农民卖猪、买羊、买家具，甚至有几户把生产队刚分到手的耕牛都要卖掉。农民种地，牛是庄稼之根本，没有了耕牛，老百姓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呢？

我和马万江掌握全盘工作，没有到各户去清收，但是我们对全队的动向却掌握的一清二楚。在出现了卖牛的行为时，我们就商量：差不多了，已经到“收伞”的时候了！

我们先把大队长刘宗展和大队会计袁明德召集起来一商量，算清了妇女主任、团支部书记、民兵连长和各生产队长等干部们的工资，然后以工作小结为名，把大家集中在一起。在会上，马万江说这一阶段搞的是行政工作，他没有发言权，一概由大队长说。刘宗展笑着说他是个老滑头，俩搭档的玩笑使得大家笑了起来。于是，刘忠展就在笑声中总结了前一阶段工作中一些好的做法，又安排了下一步的工作。之后，袁明德从挎包里掏出了厚墩墩的几叠票子，逐人给发着几年来尾欠的工资。

散会以后，人们还久久不愿意离去。他们互相拉着家常，议论着这次领工资回去能给家里置办些什么，人人的脸上一直都没断过笑容。你看：马万江那“国”字形的脸这时被咧开嘴的下巴扯斜了，再配上平常阴郁的脸情和说话的女人腔，使人对他的笑感到有些阴冷；刘宗展那黑黑的冬瓜脸由于沁出了汗珠，这时显出了一些亮光，鼻梁上布满了竖纹，使人看起来是那样地淳朴；袁明德那圆圆的娃娃脸，与他咧开的小嘴相配，给人有一种纯真的感觉；一队队长马万宏那厚厚的两张嘴唇一扯开，吐出带着粗重鼻音的“嘿嘿……”声，看起来有些傻里傻气；二队队长老刘和三队队长老王，两位年龄比较大，坐在那里伸长脖子，好似很拘谨地看着我和几位大队干部，深深的笑纹像刻在脸上似地，长时间也不动一下，犹如两尊雕塑……参会人员一个个整整齐齐地坐着，看上、看下，看左、看右，都是带着笑脸领会别人的笑意，他们无形中把会议室装扮成了一个小小的笑脸世界……

面对人们高兴的热乎劲，我趁机续开了第二场会。这次倒也没用大队干部们说什么，全部由我主讲。我先从信用社的组建说起，当讲到信用社的作用时，在场的人纷纷地点着头，一迭声地说：“嗯，小田讲的是实话！”“嗯嗯，信用社对我们是蛮支持的呢。年年买化肥，买返销粮，不找信用社，我们能买的回来？”

我说话竟能产生这样好的效果，自己当然高兴，不由地接着大家的议论，有针对性地讲起了存款：“信用社是农民的集体组织，它最初的资金是农民的股金，和现在的存款形式差不多……我们信用社的储蓄原则是：存款自愿，取款自由，存款有息，为储户保密。存款方式是一元起存，多存不限。我希望大家在贷款和还款的同时，不要忘了存款……”

“那——，小田，我还有十块钱贷款没有还清呢，咋能说存款？”马万宏首先发问起来。

袁明德笑着掐断了他的话头：“我说你脑袋是石夯子砸了的么？——咋能是实的，一点都不开窍？人家小田说了，存贷是两码子事嘛！你贷款归还的期限还没有到，今天还也行，到期还也行，与你存款的事又不打架嘛！”

“就是的，”马万江站起来说。“小田说了，他下队的工作是收、存、贷连为一体，不是搞单打一。这一向我们队上的收款工作做得好，但是存款没有搞上去。大家说，我们下一步处理集体财产时，有的人还想要贷款来购买又咋办呢？现在我们一个钱不存，下一步去贷款时，人家就是有心答应借给你，又有球的个钱给你支付？”

“那我们不是又要到各户去收存款？”马万宏担心地问。

“我说你这人，”刘宗展笑着用指头点他，“你哥说的东杈，你说个西凹；别人说的是城门楼子，你倒是说的驴球头子，现在正在说存款自愿呢，你却说上门去收！存款的事，是你上门清收的么？”

“嘿嘿……你说驴球头子！”马万宏笑着回骂了一句。

马万江见马万宏回骂的没力，就给兄弟帮起了腔，“我说刘宗展，你也是狗球不懂的一个人。你还不是母牛沟子搭灯草——顺着渠溜，有啥资格笑话别人的？”

刘宗展当下“哈哈”大笑，“我说你们到底是‘烧香卖碗儿的，都是一伙儿的；弟弟兄兄的，沟子通通的。’说个玩笑话都要一齐上阵！”

“你这个狗日的！”马万江笑骂道。

刘宗展也没有再理他，“这样的，咱们也不多说了！小田这次来给我们帮了大忙了，要不是他，咱们的工资还是一分钱都拿不到手。大家想一想，如果他回去了只收一些贷款，没组织到存款，那领导就要批评，他回单位不是要搞一些没面子的事？咱们现在都给他捧个场，每人存一点，小田的工作不就搞上去了，回单位去脸上不是有光彩了？”

“对，宗展说得好！”马万江接上了话茬。“我首先带头，先存三百。希望大家不要断自己的后路，都把今天领的钱除开当紧要用以外，多少存一些，和信用社拉个关系！”

“你们都那样说了，我还说啥！”马万宏从身上淘出一叠钱说：“我今天先开个户，存十块。其余的我拿回去给娃他妈说一下，尽量多存一点！”他说着递给了我十元钱。

“大男人害怕女人，你羞先人也不是这个羞法子！”袁明德一把夺过了马万宏手上的一叠钱，甩到我面前说：“小田，都给存上。我还没见过存钱要请示女人的人呢！”

“这个狗日的！嘿嘿……”马万宏笑着瞅向我，“小田，存就存嘛！”

经马家弟兄俩一带头，在场的人纷纷又把刚刚揣进兜里的钱掏了一大部分出来，要求给存着。私人的存款开好存单以后，马万江一清点，一、二队清收的钱还贷款还有超余，三队的钱还款还差几百元。他安排把前两个队的钱先挪过去给抵几百元还款，等到三队下一次收到钱了以后再还回来，并叫会计把帐组好；又安排把一、二队欠的贷款还清，还剩下五千多元钱一并给开了个存单。这一下，松岭队的集体户摇身一变，由全公社最落后的贷款户变成存款户了！

我一算，已经清收的贷款加上全队的超支欠款，除去开支干部们的工资以外，今天净存款七千三百多元。按我们信用社的存款总额来算，全年也只能组织到八万多元，这份额占的比例不小！

各户的贷款清收工作告一段落后，接下来是变卖集体的财产。我们按照原定的方案，把各小队的果树、装粮的木仓、背笼和秤等所有能值钱的家具全部作了价，开了一个群众会，公布了各户购买的方法，规定了本次买生产队的东西必须交现钱。这一下，干部们都能拿着刚发的工资，优先购买着自己称心的家具；那一些刚刚还过款的群众想买家具又没有现钱交，只好又向我伸手，背起了新的贷款……

仅仅八天时间，我把参加工作上手所办的第一件事，也是杨忠海主任多年来最头疼甚至感到无法着手的事就顺利地办结束了。我翻了翻杨忠海交给我的任务本子，还有三个贷款户没有交清，不过他们也确实是汗干力尽。从实际情况来看，凭我的能力也只能办到这个样子了。我想了想也没有办法，只好给他们都作了转账处理。

这转账的处理方法，就是按照以前借款的总额把本息一次算清，给借款户开一个收据，算是把前一期的贷款还清了。但是这样做，钱却没有收到，就形成了空帐入库。紧接着再转过来把本息相加又立成新的借据，叫农户盖上章子，发生新的贷款，这样在下一次清算时，就连本带息全部算成了本金进行计息。这样做，把同一笔贷款进一笔收款帐，再进一笔放款帐，看起来收贷的数额都上去了，上级交给的收贷任务完成了，逾期贷款也消失了，但贷款户却吃了亏。我当时一边转账还一边抱怨：活该！谁叫你们长期不还的……

回罢！这次回去了主任如果再不叫进门，我就把账本往他怀里一塞，转身回家去，还干我的老本行。我这样想着……

【选自长篇小说《变迁》第十三章：二进“公”门】（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任登庚，男，汉族，大专文化程度，共产党员，出生于1960年11月，家住旬阳市白柳镇佛洞村。安康市作家协会会员，旬阳市作家协会会员，旬阳市人文学会会员，旬阳市老促学会会员，在四级调研员岗位上退休。
  1978年高中毕业后，历任代理教师、大队会计、信用社信贷员。1984年任副乡长，从此在乡镇历任乡长、党委书记、人大主席，期间参加党校在职函授学习两年，离职在党校学习一年，在职参加《清明》《希望》小说函授学习两年。回县级单位工作后，历任正科级纪检组长、副局长、四级调研员。平时爱好文学，公开出版三部书，代表作有长篇小说《变迁》。 

本期编辑：陈羽

责任编辑：肖海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