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松岭大队的贷款清收工作难搞是事实，但也不是铁板一块。

支部书记马万江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干部，我到村上去之后自然是要先拜访他。在初相见时，他说自己现在连支书都不想当，更不想再搞队上的工作了，有事找他也是闲球的。我们闲谝了一阵之后，他便招呼我吃饭。在酒桌上我发现他是一个爱酒的主户，就发挥出了自己最大的能量和他对酒。一斤甘蔗酒下肚，他的底话就出来了：

“小田，酒桌上见人心。你这人喝酒实在，肯定也是个直性子人！按说，我们马家和你们田家还是老亲世故的，你老弟来工作，我如果不支持，咋能对得住人呢？可是话又说回来，有些事你不知道，我们队上这球筋难搞。唉，甭只顾了说话，喝酒哇！”

我依从他，端起了酒杯。

他和我连着碰了两杯，舌头显得有些僵硬了，说话也含糊不清。“兄弟，不是我不想当干部，关键是当干部球筋没捞到，还要受累怄气，硬是没大当头！”

“话也不能那样说，困难只是暂时的。”

“暂时的？哼！你也是当大队干部出身，受这洋罪你也知道，原来大集体时，每年还能补几个工分，集体解散以后，补贴工没有了，公社叫给补贴钱。我们大队支书和大队长每人每年补一百二十块钱，大队会计每年补一百一十二十块钱，你说这倒是够买草鞋钱还是够抽烟钱？来，喝酒！”

我又陪他连端四杯。

“大队没有积累，各小队贷款垒了一大堆，农户大部分有超支欠款，都是在生产队时历年吃储备粮垒下来的。而我们的补贴工呢？老球三管你！公社只下一个指标，叫我们到各户去收。现在农村有些人嘛，谁不知道？土地一到户，把你当干部的准个球了！”

“是的，这是实情。”

“干部去收工资钱时，有一些瞎东西骂我们吃冤枉，不要脸，活动让全队人都不交。现在都两年了，我们整班子的人球钱没得到一分，公社还今天一个文件，明天一个会议，把人逼得像王婆马瞎子一样，工夫耽误一大堆。我们就像新媳妇一样，早上丈夫要叫陪着睡觉，老婆子要喊起来做活。要起早吧，那就得罪了丈夫，起迟了就得罪了公婆，你说现在大队干部倒当出一个啥子名堂来了？呃，不知道你当大队会计是咋搞的？”

“我们嘛，队上条件和你这里差不多，我当几年大队会计还是一分钱没见到嘛！”我回答他。

“那我们就是同病相怜！公社把干部报酬不解决，兄弟，我说句你不受听的话：你到我们队上找其他几职也是闲球的！”他的声音越来越高。

“如果把工资解决了呢？”我追问道。

“那——，还有个球说的！谁再不搞，他还有啥理由朝桌子面上摆的？”

我不由地兴奋起来，像看到了希望的曙光，“马书记，老兄，咱俩把话说清：我这次来收款，请你们几个要一定配合好！各户欠的贷款收不收现在先不说，这次就把集体的财物处理了，实际你们集体的贷款才三千多块钱嘛！你们集体的东西总该超过三千块吧？这样，咱门名义上是收贷款，实际是给你们干部把工资问题解决了，这样行不行呢？”

“我们全大队处理下来的东西要值两万多，还有原来各户吃队上的储备粮欠款有五万多，咱们这次也能收一些。”他用手指头掐算着。

“就是嘛！我帮忙把各户的欠款清收一些，用来给你们发工资，钱直接从我手上领，你们建账务。本来这事不属于我们信用社管，但这是你老兄的困难，我咋能不伸手帮一下呢？今后咱们打练的时间还长着呢，工作就应该相互支持嘛！”

“真的？”他眼里闪起了亮光。

“我今天又不是来混饭吃的，难道还能哄你不成？”

“兄弟，够人！来，哥再和你碰四杯！”

“算了吧，你们吃饭了还有事要办嘛！”他的妻子拦挡起来。

“做你的饭，我们男人的事你少干涉！”他嘴里嚷着，手上端着酒杯，眼睛直盯着我问道：“兄弟，你说的办法好是好，可是我们处理队上的东西时群众想买又没钱，有些人要欠账。这样一搞，我们又组了一个空账，弄不到现票子咋办呢？”

“那好办，我给放款嘛！”

“你空手到我们队上，哪儿有钱呢？

“收款嘛！”

“这就算弄不明白了，你又收又放，倒是搞个啥名堂呢？”

“老兄，这你就不懂了。譬如说马万喜这一家吧，他有历年尾欠的贷款，我这次应该收回来；贷款还清以后，他如果有其他用途，想买牛、买树、买化肥、买家具一类的，提出申请，又可以放给他贷款。他拿现钱还贷，我又拿他还的钱放给他，发生新的贷款，他拿着新贷款钱买队上的家具。现在你把队上新处理的清单给我一份，叫你们大队会计袁明德和我一起，遇上有人还款又想买队上东西的，叫他先把钱还给我，作为他以前的贷款已经清了。我再给他开一个贷款借据，钱不经他手，直接给会计。咱们这样做，一部分买队上处理东西的人想欠账都欠不成！不过，这样搞就把欠你们队上的账挪到了我的肩上，给我以后增加了工作量。”

“兄弟，你这样搞，叫我咋能过意的去呢？”

“老兄，话返回来说，这也没有啥。我们就干收、存、贷的工作嘛！可有一条咱兄弟班子先说到前面：以后我来搞工作，还要劳烦你多帮忙吆！”

“老弟，我当你说个实话：为啥公社派的驻队干部来了我要躲他们呢？他们球事不给帮忙解决，过硬的事一见就躲，对我们的工资闭口不提，‘又想马儿好，还想马儿不吃草。’谁像你这样的关心我们？我今天给你表个态：以后管球他公社的谁来，只要你需要，捎个信，我马上把他们搁下，先来协助你。我说话如果不算话，我，我——，”他把一杯酒灌进肚里，吼叫起来：“我就是你儿！”

“老兄，你喝大了，在说酒话！”

“不，不，老弟，我说的是实（十）话，你不能说是酒（九）话。我不陪你了，你在这里吃饭，我去召集全队干部商量你安排的工作，叫他们也尽早的高兴一下。”他站起来向厨房喊道：“端饭！”

……

【选自长篇小说《变迁》第十三章：二进“公”门】（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任登庚，男，汉族，大专文化程度，共产党员，出生于1960年11月，家住旬阳市白柳镇佛洞村。安康市作家协会会员，旬阳市作家协会会员，旬阳市人文学会会员，旬阳市老促学会会员，在四级调研员岗位上退休。
  1978年高中毕业后，历任代理教师、大队会计、信用社信贷员。1984年任副乡长，从此在乡镇历任乡长、党委书记、人大主席，期间参加党校在职函授学习两年，离职在党校学习一年，在职参加《清明》《希望》小说函授学习两年。回县级单位工作后，历任正科级纪检组长、副局长、四级调研员。平时爱好文学，公开出版三部书，代表作有长篇小说《变迁》。

本期编辑：陈羽

责任编辑：肖海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