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对于一个乡来说，调整一个干部或者调换一个领导，本来没有什么奇怪，人们对这些早已经习以为常了。但冷水乡这次不同，是原任的乡长不办实事，无情无义，作风败坏被免职而狼狈地上党校去了之后，现在新调来的乡长生性刚直，又是大学文化，这倒不由地引起人们的稀奇心理在翻动了!要知道，乡政府现有的人最高文化程度是高中，就连在全乡享有崇高威望的方延海和当了多年部长的孙成，他们也都是小学文化程度。现在，一下子来了一个大学生，并且就要和这些小学文化的干部们搞一样的农村工作，一样地从东山转到西山，这不是玉皇下凡当土地——埋没人才？

向利的文化优势，使得他到单位之前就有了一些威信基础。偏偏这个大学文化的乡长秉性也怪，他到了单位既不开会，也不和大家逐个地认识一番，报到的第二天，就叫我把他引到各村去看。他先是到乡政府驻地最前面的前进村，见到孙明祥之后，不问别的，先问村上黄土地有多少，黑土地在哪一方，一亩白沙土地一年能收多少粮食。他拿到了村上的第一手材料之后，便向孙明祥提出了自己思谋已久的想法：

“孙支书，你们村的土地大多数是黄土，大部分适宜于种烟，明年能不能栽两百亩烤烟？”

孙明祥家和洵河边的几个乡交界，这时见向利提出了栽烟的打算，倒也十分乐意，“咋不能？我们看着河边的几个乡都栽烟，自己早想栽但又听说我们乡不设烟站，栽下了烟都没有地方卖。现在种地确实艰难，农民连个买化肥的钱都弄不来！”

这真是一拍即合！向利高兴地一把握住孙明祥的手说：“老同志，谢谢你支持我们的工作！”

孙明祥也很主动，他留住我们商量了半天，下午才把我们送到大路边，拉住向利的手一直不放，“有你这样为老百姓办事的好乡长，我们可有盼头了！原来王文学当乡长时，我们提过多少次建议要栽烟，他不是说这也弄不成，就是说那也弄不好。当了几年乡长，Q事没搞，走了以后像雾被风刮去了，啥都没留下！唉……”

孙明祥这是势利眼，还是在给我们鼓劲？我们一时也说不清。总之，向利从前进村回到乡政府，激动的连觉都睡不着。夜深人静，他端着一杯茶水，把我从床上喊起来，坐在我的办公室里一直商量着不愿意走。我们从各村的土地谈到全乡的林山，从各村的干部谈到各户的群众，一直说了大半夜。看他那架势，真想一夜之间就把全乡的群众发动起来，一户种他个几十亩烤烟方才遂愿……

第二天，向利还是到各村，第三天照样如此。这样二十多天，他已经把全乡的十八个村都跑遍了。他跑的主要目的是看为了估摸各村土地能栽多少烤烟。但考察的结果是除开乡政府以前几个村有一些积极性以外，后面的几个村大部分不接受，都说没经见过这事，结果全乡预计只能栽三百多亩烤烟。

“三百多亩也行！”向利在全乡干部会上做着这样的设想：“我们乡栽烟本来就没有在上级的计划以内，主要原因是以前的领导们在这方面没有争取。现在先搞三百亩做试验，成功之后明年再继续发展！”

向利的讲话博得了大多数人的赞同，大家兴致高涨，纷纷计算着自己联系的村还可以再增加多少亩。向利受大家激情的鼓舞，把袖子一挽，高兴地表态：

“群众是可以发动起来的！你们自己看一看，以前的工作搞成啥样子了？全区每一次评比都摇尾巴，每年连一分奖金都捞不到！从现在起，都把力出足，明年烤烟搞好了我哪怕砸锅卖铁，私人贷款也要给大家发奖金！”

干部们立即拍起手来。是呵，这多年了，除开经常听到领导们在会上批评和挖苦以外，谁见到过领导表这样的态？

我当时听了虽然很高兴，但也替向利担忧：他这样贬低前任领导的工作，把我这个副乡长放在一边倒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可还有其他的领导呀！特别是黄义德，他是党委书记，以前工作的成与败他都是没法推脱责任的。现在向利这样说，他喜欢听吗？

说起来向利也还算走运，牵头发展烟草的事情想到也就办到了！一年苦抓下来，全乡搞了五百多亩烤烟，年终收入了十一万元。烤烟的税收是百分之三十一，这一下全乡就净增财政收入三万多元，比农业税的收入翻了一番！

这是惊人的成绩！一个边远的山区乡，一年财政收入能如此地猛增，一下子在全区就有了地位，引起了区上各位领导的高度重视。区上当即把三万元新增税收全部返还给了冷水乡，叫乡上解决财政历年遗留的问题，另外还给发了一万元奖金。

这一下冷水乡的干部们可红火起来了！向利在安排资金时，用了两万元解决以前的遗留问题，拿出了两万元给干部们发奖金。他在具体算到人头时采纳了大家的意见，并没有按照财政年终发奖金规定的政策那样，把正式干部和其他人员差距拉得过大，只是稍微搞了一点区别，前后档次只错一、两百元。

向利的这一举措从根本上把人心给笼络住了。大家在下村落实烤烟面积时，有的和烟农订合同，有的采取收土地的办法，有的把农户的猪羊买了，有的罚农户的款，还有的拔掉农民已经抽出穗的麦苗……各种做法，五花八门，逼着农民栽烟。最后一统计：全乡落实烟草面积一千二百多亩。

冷水乡在产业方面抓出了成效之后，向利和我讨论最多的就是如何解决计划生育这个天下第一难的问题。我作为他的助手，面对这样一个忘我性地工作带头人，自然是尽全力地配合。搞计划生育工作我带队下村，经过一段时期的清理，全乡计划生育对象基本上都到站做了手术。阶段工作总结时，向利觉得还没有到位，就在安排第二轮工作提出了“三清”：清底子、清手术、清罚款，并要求一胎上环一个不漏，二胎结扎一个不留，三胎引流一个不剩。自此，他和我又重新做了重点工作的分工：我抓计划生育，他扑向了企业。

计划生育是常规性的工作，我抓起来倒还得心应手，可向利抓企业就不那么容易了。从基础来说，冷水乡基本上没有办企业的条件。首先是交通问题卡了脖子，全乡唯一的公路出口被旬河隔断，要到外地运货只能在涸水季节由综合厂的大型拖拉机从旬河来往，其他的车辆根本无法通过。另外的大问题是没有电力来源。当时乡属单位照明用电来源有两部分，一部分是政府办公用电，靠的是每天广播站用柴油机发电。广播站发电主要是供应广播扩音设备用，为政府送电只是捎带性的，到晚上九点钟广播一停，政府办公用电也就停了；另一部分是综合厂靠火纸厂后面的水堰发电，这水发电虽然时间可以长一些，但电量低，根本不能带动机械运转。向利当时就是在这种既无交通，又无电力的情况下自告奋勇抓企业的。

他面对摆着的困难，首先跑起了外援，找到县水电局，要求县局对冷水乡进行扶持。刚好水电局也正在搞乡乡通电的工作，向利去找真是一拍即合，水电局立即派出技术员到冷水乡来协助测量。

技术员到冷水乡后，在实地测量和计算时，乡干部们却无法配合，主要是都没上过水利学校，又没有实际操作过，和他连话都说不拢。向利急得没法，这天正在和我商量时，谭忠新来向我汇报集资办学的情况了。他听到我们说的情况后就建议道：

“我们学校从赵家沟修的引水渠供师生们吃水用，当时田德远老师是会计，是他负责测量的，能不能叫他来帮忙呢？”

“学校的引水渠有多长？”向利急着问。

“一公里多一点。”谭忠新答道。

“成了！”向利兴奋地一拍大腿，“乡上正好缺一个企业专干。田乡长，你看能不能把田德远确定上？”

叫田德远到乡上来工作，我还有啥不同意的？当时就说：“我没意见。只是工资来源咋办？”

“这好办！”向利松了一口气，“我们可以叫综合厂每年上交一千块钱，工资就从上交款中解决。”

“黄书记到区上开会去了，是不是等他回来商量一下再把这事定下来？”我提出了个人的见解。

“现在都火烧眉毛了，三商量四商量的到啥时候去了？马上下通知，明天就叫田德远来上班！至于教师人员缺额的事，谭忠新在这里，你和田乡长马上去找校长安排好！”向利说完也不待我分辨，立起身就去安排李平良发通知。

谭忠新望着向利远去的背影，笑了笑说：“这领导工作有魄力，打局面也快。只是这样搞，时间长了黄书记恐怕要有意见哟！”

我唯有苦笑。是的，向利来这一年多时间里，冷水乡的工作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他每决定要干一件事情，都是一安排之后就叫我带队去搞，很少与黄义德在一起沟通意见，更谈不上在集体班子会上讨论了。谭忠新只预料到黄义德以后“恐怕要有意见”，却不知道黄义德现在已经对向利产生了相当大的意见！以前的意见，只停留在缺少沟通方面，从大局上来说，向利是搞政府这一块的工作，并且已经搞成了，黄义德只能不伸手帮为止，总不能出面说向利不该办事吧？这次要安排田德远到乡上来当企业专干，这已经不单是“事”的事了，而是“人”这一方面的工作。“人”的工作应该归党委管，说到底还是以书记为主。现在向利在涉及“人”的安排方面而置黄义德不顾，这就显得蝗虫已经吃过界了！如果黄义德回到乡上，不，现在就假设不是黄义德当书记，换一个人来当一把手，自己出去开会时单位有几个人是清清楚楚的，开会回来一见单位里新增加了一个人，况且只是乡长一人安排就叫来上班的，自己一个当主要领导的还不明就里，那他会怎样想呢？黄义德的为人大家都是清楚的，他如果对哪一件事产生了看法，绝对不会随便和你放得下！一旦他对向利动起手来，再顺便把我带一下，那将会是怎样的结局？向利是国家的正式干部，又是上级派来的正职，要整他并不那么容易。而我一个“土八路”出身，又是副职，人家向我动起手来还不是顺便一下？想到此，我不由地为自身的安全暗暗担忧起来。也正是在那种形势的逼迫下，我只能由一个无私而忠实办事的人，开始观风顺向，慢慢地演变成一个接近于圆滑的社会混子了……

【选自长篇小说《变迁》第二十二章：第二个搭档】（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任登庚，男，汉族，大专文化程度，共产党员，出生于1960年11月，家住旬阳市白柳镇佛洞村。安康市作家协会会员，旬阳市作家协会会员，旬阳市人文学会会员，旬阳市老促学会会员，在四级调研员岗位上退休。1978年高中毕业后，历任代理教师、大队会计、信用社信贷员。1984年任副乡长，从此在乡镇历任乡长、党委书记、人大主席，期间参加党校在职函授学习两年，离职在党校学习一年，在职参加《清明》《希望》小说函授学习两年。回县级单位工作后，历任正科级纪检组长、副局长、四级调研员。平时爱好文学，公开出版三部书，代表作有长篇小说《变迁》。

本期编辑：陈羽

责任编辑：刘萧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