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镇的农家乐是和别处不同的，都是建在农家小院里，房子隔成小间，里边摆放着一张餐桌，靠墙角安放一张麻将桌，亲朋好友相聚，每每四、五个人，坐在麻将桌前一块、两块搓几圈，——这是十几年前的事，现在流行红中159，赢者摸6张牌，一次可蠃几十元乃至上百元，这是普通百姓玩的。倘遇到领导、老板，便可以喊服务员泡几杯毛尖、来几包华子，边喝边玩，一个码可能是五十，也可能是一百，有时锅里还要跑上五十或一百元。
我初中毕业，便在村口杨氏农家乐里当服务员，掌柜看我个子矮小、长得又不咋样，怕侍候不了领导和老板，就让我给玩十块以下的顾客端茶侍水，顺便做些烧开水、卫生清扫之事。十块顾客虽然好侍候，但有时也骂骂咧咧，一会说麻将桌洗牌太慢，一会说空调出的是热风，时不时的吆喝或骂我几声。为了挣几个养家糊口的钱，我忍着。
我每天干好我的本职工作，烧水、扫地、收拾吃完饭的餐桌，沒事的话站在麻将桌前看看顾客打牌，虽然没有什么失职，但总觉得掌柜不满意。“你个碎狗日的，看牌又忘了倒水，水开把炉子都激炸了。”牌客也指责我，“快走，快走，看你霉的，呆我跟前我没赢过一把。”只有孔乙己的到来，才可以笑几声，所以至今还记得。
孔乙己是钱少而又爱打大的惟一的人。他身材不高，青白脸色，头上不知何故，毛发已屈指可数，常常右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对人说话，总是文绉绉的。他一到店，所有打牌的人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孔乙己，又发工资了吧!”他不回答，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你一定又把媳妇藏的私房钱拿了!”孔乙己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说话……”“咋了?我前天亲眼见你媳妇打骂你。”孔乙己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家里的钱，我就不应该用吗?”接下来便是，“我每月五、六千块钱工资，打这小麻将没问题。”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听人家说，孔乙己上世纪末曾就读于师范学校，毕业后分配在鲁镇村小任教，由于经常打牌耽误工作，组织将他从完小调到初小，直到村级学校撤并完才调回鲁镇完小。孔乙己的调回，给小镇增添了不少热闹。
孔乙己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旁人便又问道，“孔乙己，你当真会教书么?”孔乙己看着问他的人，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他们便接着说道，“你怎的教了这些年还是个小学二级教师？和你同龄的有的都上高级了。”孔乙己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些话，这回可全是领导瞎眼子，评职称纯属胡整，我不想晋职称之类的话。在这时候，众人也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在这些时候，我可以附和着笑，掌柜是决不责备的。而且掌柜见了孔乙己，也每每这样问他，引人发笑。孔乙己自己知道不能和他们谈天，便走进另一房间和几个妇女说话。有一回对我说道，“你知道麻将怎么打么?”我略略点一点头。他说，“麻将有四种打法，自然和、摸张报、159、红中159。”我想，我看的都比你打得多，还配问我。孔乙己等了许久，很恳切的说道，“记住:条牌不打边张，饼牌不打夹张，万字牌打上不打下。”我懒懒的答他道，“谁要你教！”孔乙己显出极不高兴的样子，见我没心思听他讲，便叹了口气，显出极惋惜的样子。
有几回，几个妇女听到笑声，也赶来看热闹，围住孔乙己，问这问那，有的甚至用手摸他的头，他极不高兴地说:“男人头女人脚，只准看不准摸。”另一女人笑着说:“别人都把你毛摸掉光了，还不让我们摸。”孔乙己起身和别人换了个座位。
孔乙己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有一天，大约是中秋前的两三天，掌柜忽然说，“孔乙己两个周没有来店里了。上次打牌输完了钱，让我给下饺子，他说过几天给钱。”我才也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一个打麻将的人说道，“他怎么会来？他和朱老板打牌发生了争执，朱老板打了他，反到咬他一口，说他打了人家。”掌柜说，“哦，他总是不听，爱和这几个有钱的老板玩，这些老板有的是钱，他一个穷教书的能赢了人家吗？”“后来怎么样?”“怎么样?先是出钱给人家看伤，还请人去给人家赔不是。”“后来呢?”“后来经别人说和，给朱老板赔了一万块钱，这才了事。”掌柜也不再问，慢慢干他手上的活。
中秋过后，秋风是一天凉比一天，看看将近初冬，我整天的靠着火，也须穿上棉袄了。一天的下半天，没有一个顾客，我正合了眼坐在巴台里。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下碗饺子。”这声音虽然极低，却很耳熟。站起来一看，孔乙己坐在大厅沙发上。他脸黑而且瘦，目光呆滞，已经不成样子。见了我，又说道，“给我下碗饺子。”这时掌柜也来了，“孔乙己，你上次在这儿打牌钱输光了，还欠我一碗饺子钱呢!”孔乙己很颓唐的答道，“我记着，吃了一块给。”掌柜又笑着对他说，“昨天张家接儿媳妇，你在事场上打牌又输了吧？媳妇不给你做饭吃了!”他这回却不十分争辩，单说了一句“不要取笑!”“取笑?要是不打牌，你活得是这样么。”孔乙己低声说道，“爱玩，爱玩……”他的眼色，很像恳求掌柜，不要再提。此时已经聚集了几个人，便和掌柜都笑了。我把煮好的饺子端来放在桌子上，他从上衣口袋掏出二十元钱，递到我手上。吃完饭，便又在旁人的说笑声中走出了门。
自此以后，又长久没有看见孔乙己。有人说，他打麻将被人举报了，上级正在调查；有人说，他患了膀胱癌，在医院住院治病；还有人说，媳妇把他工资卡收了，他没钱来玩了。(纯属虚构，请勿对号入座)
作者简介：
向维录，陕西旬阳人，中共党员，高级教师。1983年7月安康师范学校毕业后一直从事教育工作，先后担任语文教研员、初中教导主任、九年制学校校长、中心学校党支部书记兼校长。工作踏实肯干，任劳任怨，先后被表彰为安康市优秀教师、旬阳县劳动模范、教育系统优秀共产党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