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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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哥真的神通广大,不到半个小时,他就把大队上的头面人物全请来了:有支部书记王先臣,管委会主任田自弟,大队会计田德永。田忠良和田德印虽然算不上官面上有头脸的人,但他们是户族的长辈,二哥是家门长兄,这些理当作为见证人被邀到场。
参加分家的另外还有一个特殊人:就是我的好朋友田自稳。田自稳和我同岁,他和我从小学到初中一直是同学,我俩关系一直特别好。在我们分家这样的庄重场合,按理说他没有资格参加,我们提前也没有专意请他,他是那天下午来约我玩,被我留下的。父亲也知道我俩的关系,见我苦苦的留他,于是对我的留意既没有过分热情地支持,但也没有作什么反对的表示。
前来分家的人到齐以后,田自友很自然就是主持人。他把我们全家人都喊到场,先是列举了一些从古到今弟兄必须分开过的例子,然后论证了我们这个家分开过的好处,接着肯定了我们全家以前团结和睦、协作劳动的一些好做法。他避开了因吵闹而无法在一起过的根源不谈,强调了弟兄之间分家必须互推互让的原则,严肃地嘱咐我们弟兄,要求在分家的场合要有好的秩序,很客气地点明在场每一个人应起到的作用,并请大家积极发言,主持公道。他的开场白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在涉及具体敏感的话题时,就用适当的举例说明,并且话语严谨,说的也很全面。在场的人在他说到重点处都不停地点头,用殷勤的笑容对着他,以表示对他观点的支持。
田自友说过以后,冷场了一会儿。三哥见不是话头,站起来发了一圈烟,坐到了田自弟身边,轻声地说道:“自弟哥,请你给说一下,该咋办呢?”
田自弟闷着头抽了两口烟,不紧不慢地说:“你们亲弟兄两个分家,自己不拿个主见,叫我们咋说呢?”
“是的呀,你先说嘛!”田忠良也催促着三哥。
三哥干咳了一声,欲言又止。父亲端着茶缸,脸上毫无表情;母亲立在旁边,眼里噙着泪;三嫂坐在门槛上,期待地望着三哥;二哥跷着腿,叉手搂着后脑勺,靠在椅子背上,眼望着楼板。全场又一次冷清下来。
三哥又把板凳挪到王先臣身边,仰着脸笑道:“都在这儿,能不能请你先给评一下?”
王先臣也笑了起来,“这事还是要你先说!”
三哥显然觉察到了众人的心态,转过身来瞅着二哥:“二哥,本来我是不想分家的,万一要分,我一点家产都不要,你看这样办行不行?”
三嫂听了这话,立时跳起来,“田自礼,今天咱们趁着各位叔辈长上的人在场,我也把话说到当面,把我的态度说一下:你说这些话是放狗屁!你一点家产都不要,在哪个地方见过这个分家法子?你一天做人情做见鬼了!今天如果把这个家分不公道,一定要按你的意见办,我也行:那我们就从今来个一刀两断,你和别人过去!我就说这几句,给做饭去!”她大声地嚷了一通,拧身进了厨房。
三哥被三嫂的几句话说懵了,只得求救似地看着二哥:“二哥,你看咋办好呢?”
“不是我说你!”二哥放下了架起的左腿,偏着头,吐了一口痰,直着腰,两只胳膊交叉着抱在胸前,数落起了三哥:“自礼,今天这个话我不说,恐怕没有第二个人来说你了。你看这事弄成啥式子了:本来这个家还没到分的时候,你才到公社综合厂能挣钱,应该把老人家再养活几年,把一个小兄弟再带一阶段才对。自智虽然长得像大人一般粗、一般高,但是还不懂事。念书回来找不到职业,做活又做不了,心里也急得没办法,整天东一碰、西一撞的。前一向没事干了,去跟上德教叔给人家过事帮场念经,——看这成个啥样子?像个当家立户过日子的式子么?你一下子把这个家的担子压在他肩上,他能担得起么?”三哥被他嚷得低下了头。“再说,这个家咋个分法,我就是再没用,也是你的哥嘛,你整得我连音讯都不知道,装得死紧!就这都不说了,你跟自智两个也应该提前叫个通嘛,你们两个都不商量好!你只是说你啥都不要,这不是明明的哄人么?你现在就这样黑不言、白不语,自智也是稀里糊涂的,叫别人咋说?你今天要叫我说,那我就说,是这样的:弟兄之间分家这是常事,分东西时一不要搞那些你舌头来我言语去的,混吵一气;二呢,说话也不要躲躲藏藏的,下套子套别人!”
“对,对!”田忠良作以肯定。
二哥顿了顿,好像狠下了心似地提高了声音,“说句不该我说的话:甭搞那些又要做贼偷人,还想叫别人说自己是君子的事!今天你请这些人明明是来分家的么,你提前没打招呼,他们都能在家等你?现在已经铺派到了这个场合,你还能说这个家不分?现在长说短说,一把挽倒:你只说,两个大人咋办?几间房子咋分?家具咋分?至于自留地,你媳妇到屋的迟,没占上。原有的四个人,四分自留地,零零的两块子,一块子二分。自智能叫你占一整块子呢,那就成了一人一半,是他的人情;要把哪一块子剁一半下去呢,人家得的是三个人硬份,也是本等。你也没啥说的,咋样?”
二哥的一番话,说的三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还没考虑好应答二哥的话,田德印就接上了话茬:“自礼,你二哥说的在道理呀!你一说,我们大家一评,有个差不多就行了。至于自智,他个小娃子家,能知道个啥呢?还不是你照顾他嘛,他还能不听你的话?”
“我说一句,自智小一些,能不能稍微分胜一点?”田自稳插了一句言。
“你说的话等于没说!‘讲说无好言,讲打无好拳。’既然分家,哪有谁胜谁负的?”田自弟伸了伸懒腰,截住了田自稳的话,显得有些不耐烦起来,“德印叔,你说的那也要不得!自智总是个当事人么,咋能不叫人家说话呢?是这样的吧:时间也大了,一会儿说好了以后还要吃饭,一顿饭吃过就到了大半夜,明天还要到队上做活呢。瞌睡总是要打眼睛过,再扯闲话也就是那个事,叫自礼弟兄俩先说,我们大家评,德永叔给写,德瑞叔有意见就提,没意见就准口,来快些!”
“要得嘛!”众人齐声附和。
于是,三哥在大家的催促之下,先说了一番,众人评判了一通,父亲也准了口。之后,由田德永执笔,写出了分家清单。
分家清单:
兹有田自礼、田自智二人,系为同胞弟兄。现已成人,俱能独立门户。经二人提前私下商议,请本族人当面明证,从即日起单灶另过。现有父母二人的生养死葬,皆由田自礼和田自智二人分开负担,不再攀扯其他弟兄;自留地一家一半,房产家具一一点清,当面分过,永无反悔。只恐口说无凭,特立此清单为证。
一、父亲田德瑞归田自智名下赡养,母亲杨氏归田自礼名下赡养;
二、家里现有四间瓦房,其中正房、厦房各两间。两间正房归田自智名下居住,两间厦房归田自礼名下居住;
三、大桌一个归田自智名下所有使用,小桌一个归田自礼名下所有使用;两个木柜一人一个,其他家具当面点清分过。所列清单一式两份,族人画押证明,弟兄二人各执一份。
特此列分单
田产所得人: 田自礼(画押)
田自智(画押)
中 证 人: (画押)
执 笔 人: (画押)
附:所分小家具清单
公元 年 月 日
农历 年 月 日
分单写完后,分家的主题任务就算基本完成了,下来就是一些后续的交代话。田自友首先肯定了今天分家是成功的,接下来又给在场的人说,以后对三哥这样的工作人员家属要多多照顾,同时又很客气地请大家以后对自己的家庭多关怀;田忠良接着站在长辈的位置上嘱咐,要求弟兄之间虽然分开了,但关系还要保持不变,并给三哥说,以后在经济上还要对我们家多加资助;王先臣站在干部的角度,要求我们分开以后,要改正以前的争吵做法,在维护社会稳定方面争当一个文明户,为全大队的群众做一个好榜样。
三哥在大家一人一篇地说完之后,很诚恳地表示一定听取各位的意见。他特别向田忠良保证,今后虽然把家分了,但是对两位老人还要更加孝敬。他说小兄弟还没有说下媳妇,为了使两位老人暂时能互相照应,保证父亲有人做饭,里里外外不受罪,先叫母亲住在我们一块,他每年给拿工分养活。这样的提议得到了大家的赞同,我也表示同意。然而父亲却怀着心事,对他的说法好似充耳不闻,始终没说一句话。
就这样,在众人对三哥的一片赞许声中,也是在没有得到父亲一句首肯话的情况下,我就把三哥那顶家立户的担子,不知轻重地挪到了自己的肩上。
【选自长篇小说《变迁》第三章第一节】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任登庚,男,汉族,大专文化程度,共产党员,出生于1960年11月,家住旬阳市白柳镇佛洞村。安康市作家协会会员,旬阳市作家协会会员,旬阳市人文学会会员,旬阳市老促学会会员,在四级调研员岗位上退休。
1978年高中毕业后,历任代理教师、大队会计、信用社信贷员。1984年任副乡长,从此在乡镇历任乡长、党委书记、人大主席,期间参加党校在职函授学习两年,离职在党校学习一年,在职参加《清明》《希望》小说函授学习两年。回县级单位工作后,历任正科级纪检组长、副局长、四级调研员。平时爱好文学,公开出版三部书,代表作有长篇小说《变迁》。
责任编辑:肖海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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