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村子地处汉江南岸的巴山深处,山清水秀,风景宜人,盛产油桐。
油桐树是古老树种之一。《周书》曾经赋予油桐花“清明之花”的地位。春天刚刚到来,寒流还没完全退去,油桐花就开了。那花一朵一朵簇拥着,有着丝绸般的高贵,印着纯朴的红晕,而这种淡红,配上花瓣纯粹的底白,有着情窦初开的羞涩。在柔和的清风里,点点雪白翩然起舞,旋转回首间,一阵阵清香扑面而来,令人心旷神怡。那是我们孩提时代最快乐的时光。
花开过后,油桐树上生出嫩枝,颜色青绿,与黑褐色的老枝很好区别。那些童年伙伴,人人身上带着小刀,来到桐树林中。由于油桐树粗壮,但不算很高,很容易就能爬上树挑选笔直的、小手指粗的新枝切下来。先截头去尾,保留中指长短的一节,轻轻揉捏,抽出木心,剩下筒状空皮。然后将一端的外皮刮掉,留下薄薄的内皮,用嘴压扁,吹出清脆的笛音,这就是我们的桐笛。做好桐笛的孩子们,三五成群,蹲在油桐树下,比赛吹笛,看谁的笛音优美动听。桐树林中,孩子们的桐笛声、蜜蜂的嗡嗡声、小鸟的欢笑声,伴随着油桐花香,在故乡的天空迎风飘荡。
盛开的油桐花
桐树叶长大后,整个山野一片碧绿。这时,孩子们又有了新的花样,我们会将叶子取下来,用小木棍缝成半桶状,两两相交,里面装上黄土,或者土木灰,再用小木棍封口,制作“手榴弹”。于是上院和下院的孩子们,分成敌我双方,开始玩“打仗”的游戏。“手榴弹”投来掷去,空中尘土飞扬,双方喊杀震天,“战斗”显然很激烈。
油桐树的叶子似荷叶大小,光滑厚实,含有油分,具有韧性。老家的人常常用它烙“浆巴”、蒸馒头。行人遇到山泉,随手从油桐树上取下树叶折成“小碗”,便可以取水饮用。秋季油桐树叶脱落后,村里人将其收集起来,投入稻田沤肥,或者背回家中倒入粪堆,窝成农家肥。
油桐的果实叫桐籽。花落之后,玲珑的小青果沉甸甸挂满枝头。一直长到鸡蛋大小的时候,桐籽外壳的颜色由青转褐变黑。村上的劳力背着筐,拿着竹竿,成群结队上山采收,再背回来,晾晒、剥皮、粉碎、炒熟、榨油。
桐油在老家那儿应用广泛。每到夏天,老乡们就会把自己旧的木制家具洗呀、晒呀,再涂上桐油防腐。空气中就会弥漫着来自山野桐油的芳香。在那缺医少药的年代,皮肤生疮了,乡亲们就用桐油外擦,不几天就好了。记得我小时候偶尔拉肚子或感冒风寒,婆婆就在手心滴一滴桐油,用火烤热,然后在我背心和肚脐上揉搓或抚摸,效果也不错,比吃西药好。不过,桐油是有毒的。据说日本人在占领云南之后,误把桐油当成食用油做东西吃,曾导致大量的日军死亡。
后来,不知什么原因,老家成片的桐林消失了,山坡油桐花海不见了,热闹的老油坊也没有了。现在,留下的只有童年的记忆和无限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