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岁那年我是个黄毛小子,我在县汉剧团里当学员。天天的生活就是练功,早晨六点多起床,晚上九点半结束。在剧场灯光下一边压腿一边吊嗓子,“咦——呀——”“众将官,拿下了!”的喊叫声在剧场里回荡。练戏剧基本功夫, 就是踢腿、拿大顶、打虎跳、扎毽子、跑圆场,练习刀花、棍花、枪花等等。就这样过了一年多,生活的圈子就是在这个太极城山顶的汉江剧场里。单调又乏味的日子我过的烦透了,我就问我的老师,他是我的舅舅。“舅,我啥时候才是个头呀?”我舅舅阴着脸对我说:“咋了?和你原来想像的风光的演员生活不一样吧?”
“想做一名合格的戏剧演员,这些戏剧基本功夫是不够的!还要具备深厚的戏外的功夫,那就是读书。因为一个演员不能光讲究角色的形似,走走戏剧套路,还特别的讲究角色的神似。这个人物是那个朝代的?好人还是坏人?还是不好不坏的人?你还要去了解这个物质世界,去了解我们人类自己的情感世界,去了解人类自私贪婪的本性,捷径就是读书。读书可以明智,有了智慧,你就用智慧来观察这个世界,用智慧来观察和认识你身边的人和事了!到那个时候你才会是一名好演员!你想想,一个文盲艺人想演好人物,难啦!读书,读很多的书,尽可能的读不同门类的书。”
其是他说的这些话,进了我的耳朵,但大多数还是从我的另一个耳朵出去了。读书!哎呀!我这个文革中的初中生,论读书简直就是个废品。我一直都特别的害怕读书,因为我在学校读书的时候,连一本书也没有学好。原来心里想过:“再也不受读书的洋罪了!到剧团学演戏!”临了还是没有逃出去呀,还是越不过读书的这道坎呀!看来不好好的读书不行,只有勉为其难了。或许好好读书会使我成为一名好演员,或许真的书中自有黄金屋,或许好好读书我会有个好的前途。
那时我的工资只有十八快钱,从那时起我就成了新华书店的常客。我的十八块钱从那时起,大都变成了我宿舍床底下纸箱子里装满的各种各样的乱七八糟的书籍。
饥饿的日子里,吃饭和买书成了我心中的最大的矛盾。有好多的日子,我都不敢从人家新华书店门前过,只要一路过,就想进去。只要一进去,就有我喜欢的书,没钱就赊账,好在我是他们的常客。八十年代初,我的舅舅的工资不到四十多快钱,他每个月寄十元给我的外婆,还要寄钱给他的外母,还要拿出一部分钱来给我的音乐老师和武功教练,余下的钱供我和我的舅舅吃饭穿衣。记得有一次上安康参加全国汉剧调演,他穿着一条破烂不堪的裤子和专家们在一起。裤裆圆圆的两个破口,他里面穿的蓝色的线裤露在外面,那时我的舅舅已是陕西省小有名气的好演员了。
那时侯我常常是放下饭碗我就感觉特别的饥饿,我舅舅就想方设法找一些东西给我充饥。从没有问过我的工资那里去了,有时我也会良心发现。“舅,都怪我!我的工资都叫我胡化了,害的你也天天吃不饱!” 我舅舅说:“人的嘴只是个过场,不要相信自己的舌头,啥东西吃到胃里都一样,记住好好读书!你以后饿了的时候,没有东西吃的时候,就好好地读书,肚子就不知道饿了!”听了我舅舅的话,我觉得好笑,心里在想:“我十六岁了,你以为我是个三岁的小孩!”我舅舅看到我还在思索,就说:“好好地想想,啥叫精神食粮?那就是读书。”
在那段时间里,我发现剧场的隔壁样子像一座庙宇的建筑原来是一个图书馆,在那里什么书都有。我只要有时间就跑过去看看,我在图书馆借回来的第一本书就是《唐诗三百首》,一本巴掌大的小本本儿。我兴奋了好长的时间,就是这本《唐诗三百首》伴随了我最艰难的岁月。它使我感觉到我还是特别幸福的,我必定是在一个巨大的剧场里面练功,而不像伟大的唐朝时代的人们那样处在“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的天气下,还要“汗滴禾下土”。给我的感觉唐朝的日头比我所处的时代的日头好像还要毒辣、还要炎热,感觉唐朝的秋冬的风也是特别的大,特别的寒冷,至使诗人梦里都想有一件子“万里裘”,能“大庇天下寒士”。
那时我每天晚上九点半下功之后,忍着饥饿躺在我那潮湿的床上读这本书,因为练习戏剧武功的缘故,我的身体躺在床上还在排汗,所以被汗水打湿的被子是晾晒不干的。就是那一本《唐诗三百首》我看了好几个月,一首首的背诵,一首首的朗诵,一首首的揣摩,一首首的回味。这本巴掌大的《唐诗三百首》最后硬是让我读的像我的被子一样的潮湿,同时还有一股汗腥味,这本《唐诗三百首》,从此也就有了我的味道和烙印。这是一个声音、颜色,气味的画面,是我人生的最初的积淀,是我走进文学的起点,是我真正学会思考的门槛。从那时起我便开始用文学中学到的智慧来观察、认识这个世界,来分析人与人之间斗争根本原因,我用它来安抚我的嗔恨心。用思想来把握生活,感受事物。体验和洞察人性的复杂和单纯,以及人性的多样性。
就这样我在读书中度过了许多年,那时候感觉读书对我好像没有多少帮助。直到多少年后我在文化馆做了《灵岩》杂志的编辑,做了专业的群文戏剧创作干部以后,我才时常感叹那时读书的伟大意义。感叹那本巴掌大的《唐诗三百首》,是它将我真正地引入读书的队伍当中,它的内容和知识早已融入我的血液和思想里。是它把我的思想疆界无限地扩大,是它给予了我一个美好的果实累累梦幻般的一个思想世界,在这个梦幻般的思想世界里,我卑劣的灵魂得以洗涤。老实说它真正给予我的是一个避难所,因为那时我所在的剧团阶级斗争依然正酣。所以我说它给予我的帮助和对我人生的影响,使我用语言无法形容的。
我这年近半百的人好像就没有过多少激情的日子,或许是由于少时的日子过于贫寒,奋斗的历程过于艰辛,使得读书的那些日子,就成了我人生的快乐时光。我现在无法想象,在那饥饿的岁月里,如果没有书读,那样的残酷地日子咋过呀!我现在更是无法想象,那时如果不听舅舅的话,不好好地读书,现在我的群众文化的舞台艺术创作咋搞呀!现在每当我提笔写作的时候,我笔下的人物形象都和我那时的读书的体味,是密不可分的。过去在饥饿中读书的经历,就成了我的宝贵资源,现在有时也会有好几天读不成书,比方说到外地区演出呀辅导节目呀什么的,在没有读书的日子里,我感觉生活变得就像饭菜里没有放盐一样,寡淡寡淡的……
现在我的师兄弟们在一起时,常常讥笑我那时早上总是不能按时起床,而受到我的老师的责骂,呵呵,我真想告诉他们,他们每天只练两趟功,而我每天要练三趟功,晚上九点四十分最后一趟功才结束,回到宿舍再看两个小时的书,大学文科书籍就是那时学习的。不然真不知道现在咋搞创作呀,呵呵!苍天安排人的未来原来是这样的......
作者简介:
柴子彬,笔名唐巴,文革初中生,1981年进旬阳县汉剧团主攻架子花,1990年调文化馆,做群文文艺创编导演三十多年至今。
责任编辑:肖海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