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回花园岭,似乎就只是为了赴一场雪的邀约。这个比世界尽头更加僻远的村子,蜿蜒蛇行的乡村公路,穿山越水的在硕白的纸上,将村子之外的世界紧密的勾勒。日日年年,一场雪覆盖另一场雪;来来去去,一场白牵连另一场白。天地虽宽,江湖虽远。偌大的中国,似乎便是在花园岭的这场和那场的霏霏雪里,永远的延伸下去着。
花园岭的雪,其实与别处的雪并没有什么两样。先是北风呼呼的刮,远远的天色慢慢的暗下来,村子像是笼罩在烟气飘忽的蒸笼里,视野短暂的试图停留,又瞬间別过头去,不敢再看。强烈的凉意彻底席卷周身,整个村子都沉重的背负着积压的阴云。室外已无人迹,连顽皮的稚童也静静依偎在母亲的怀里,听大人们围着红彤彤的地炉摆着龙门。
不多时,轻轻重重轻轻的雪粒便在人们围炉而坐的谈笑声里不疾不徐的敲击着地面、房顶、窗玻璃,辽阔的村子像一张巨大的琴键,富有韵律音节的天外之音,徐徐弹奏,似幻似真。人们便止住了刚才兴之所至谈起的话题,转而又开始将目光齐齐看向窗外,并纷纷预测着这场雪的大小,预测着来年的收成。一场雪的到来,让每个人暂时地成为了预言家、神算子、先知。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淡淡的笑意,他们谈起这场雪,就像谈起自家出息了的孩子,就像谈起久远的日子,仿佛是久违的雪,带来了无上的亲切,带来了无上的喜悦。
冬天,夜长尿多,人又怕冷,况又是落雪天气,憋着一泡尿在被中辗转反侧,恍恍惚惚听见窗外风吹雪飘的沙沙声,此时四野悄悄,除了风吹雪落,更无其他杂音。尽管憋尿难受,但这种少有的纯粹宁静,似乎连尿意都莫名的减轻了少许。但如此憋法也非长久之计,只好硬着头皮悻悻披衣下床。推开门,扎脸的冷风扑面而至,接着便是密密的雪花齐齐涌来。此时,哪里还顾得上去欣赏欣赏这半夜的雪景,赶紧双手裹紧身上的衣服,拔腿朝厕所方向冲去,等从厕所浑身通泰的出来后又得鼓起勇气,逃命似的往回冲。这一来一回,距离虽不远,但也心跳急速,大口喘息。关上门,瞄一眼来去的痕迹,零乱的急匆脚印,已深深烙在了厚实的雪地。
清晨起床,想起半夜的那场奔波,不觉好笑:人,果真永是在不断战胜自己的路途上跋涉着的。天地大雪已住,但仍有小雪悠悠飘落,昨夜落在雪地的深深脚印被大雪所覆盖,只有浅浅的阴影停在原处。人的急切奔波有如踏雪而留痕,如是其深刻而漫长,从不被任何外力所能阻割。
一夜饱雪,在天气仍未放晴的僻远村子,炊烟对着隔夜的雪色直直而起,随即冲出漫天雪白的包围圈,向悠悠远天探寻上苍的秘密。花园岭在饱雪的炊烟中彻底醒来。最先是家养的土狗摇着尾巴俯冲在雪地,胡乱蹦哒。紧跟着是一个个顽皮的孩童,手捧着积雪,双手挤压成雪球,互相追逐。大人们也相继跨过自家一尺高的旧门槛,站在屋檐下观赏着这积雪的大地,房前屋后,细水流深,远山错落,目力所及或不所及的地方,都被裹进了一片浩皛之中,北起龙须垭,南至半边街头,覆雪下的花园岭如孩童似的将愉悦与兴奋,毫不掩饰的挂在眼角嘴边。
雪落花园岭,一层层叠着一层,旧雪上覆着新雪,千层之下,总能找见儿时在雪中奔跑,留下的足痕。故土情深,总能在风中听见印在雪里的空阔回音。在花园岭,每一场雪都能通向最纯白美好的记忆。大雪落大地,把我心涛寄,悠悠日月里,谁解其中意?那闪闪积压的虚明,是雪光?还是时光?彼时的花园岭,在眼前?还是在梦里?
—摄于2016年冬—
■ 柯荣,陕西平利人,系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解放军报》《人民武警报》《橄榄绿》《诗选刊》《延河》《华商报》《西安晚报》《安康日报》等。著有诗集《相知无远近》《八仙三诗友(合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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