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洵河县的老城,三面环水,是汉江河与旬河相交之间突出的一个青石小岛。在很早以前,旬河两岸缺水,人们为了突出水的作用,在命河名的时候,把这条河叫做“洵河”。县址在河的尾部,因而县随河名,叫做“洵河县”。后来地里学家们为了便于地名的标写,将“洵河”的“洵”去掉了三点水,改成了“旬河”,而县名一直没改,仍然沿用“洵河县”的名字。这洵河县址的小岛被一江一河的两大湾水相挤着,岛傍着水,水依着岛,把整个县城地貌装饰成一个巨大的太极图。
老城的小岛前面圆而大,早先县级的各部门都设在这里,期间还间杂住了一些居民。小岛后面的一条青石梁和上面的大山脉相连着,使小岛形如一条绳子系着一个巨大的葫芦。自有史记载以来,人们把“金钱吊葫芦”作为洵河县城的代称,原县政府就以这“葫芦”为中心,将县城以下的汉江流域称作东区,县城以上的汉江两岸区域叫做南区,把汉江以北的旬河沿线叫做北区。
一九八四年一位中央首长到洵河县视察,当时的县上领导请他给协助拨一些款,以用于修建县城周边的河堤。这位中央首长是一位高瞻远瞩的人,他详细地看了洵河县的地貌之后,果断地作出了结论:“你们把县政府设在这孤零零的山梁上没有前途!如果要想拉大县城骨架搞建设,把县政府转到钟家湾还有一些考虑的余地。”钟家湾是沿洵河北岸而上,距老县城五公里处的一个大沙湾。那位中央首长走后,洵河县政府就着手搞县城的迁址工作。新城迁到钟家湾以后,作家吴建华到洵河县考察,踏遍了县城四周的山脉,从不同角度拍下了县城的全景,拼成一图,放大一看,酷似一张太极图。他又经过多方面收集史册记载,结合考古研究,得出结论:“太极城文化由来已久,形成时间大约在上周时代;因为‘旬’是中国文化的母文化之一,所以旬阳太极城是《周易》太极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属于太极文化的源头文化”(见《太极城文化研究》第15页)。由于《太极城文化研究》一书所收集的都是有名专家和学者们的研究成果,该书一直畅销不衰,影响越来越大,致使形成了外界人士和县内的年轻人只说太极城而不提金线吊葫芦之势。于是,太极城的叫法逐渐地取代了“金线吊葫芦。”以后经过多年的规划建设,太极城越发显出了她的独秀之处。作家杨长军先生在《美哉,太极城》一文中惊叹道:
“现代的太极城,晨起,有太阳之神从窗前掠过;夕归,鸟儿携晚霞之梦在路畔放飞;入夜,月光与江河之水相映,漾影逐波。被水环绕的‘太极城’,形如巨轮,御长风而破浪,扬帆鼓翼,跨江河而迎曙光。节日的‘太极城’更是别致。若你在这里消闲度假,引朋邀友,广场有花坛簇绣,绿草铺茵,喷泉如琼树缤纷,光彩似彩虹布阵,身临其境,壮哉美哉!”(见《秀色旬阳》第8页)
洵河县政府迁址以后,就以太极城为中心,建成了四通八达的公路网。太极城东区的公路,末端和北区的公路相连接,这正像一条光彩照人的玉带,系在洵河县美丽的腰身。县政府以形命名,把“玉带”称为大环路。在撤区并乡以后,全县在大力发展烟、桑、畜、矿、姜五大产业的同时,决定大力发展旅游业。按照规划,以县政府居住地为中心,从汉江南岸开始,上自红石岩乡,下至与邻县交界的小汉口镇折弯北上,沿途经过红军活动过的麻皇寨,直到大环路东北端的红军山形成一个“大直角尺”,这为第一条红色旅游线。这条红色旅游线,是当年红三军、红二十五军打击白匪,发动群众进行革命活动的地方,自有县志和多种文献资料记载。第二条旅游线是上自汉江北岸的弥陀寺开始,沿江而下经过灵岩寺、太极城、孟达墓和大禹夜宿洞,再折弯北上,把汉朝张良辟谷时,刘邦带领皇后和皇妹刘婵追寻的线路迎风圆、迎驾沟、圣驾河、歇马场、系马桩、见驾山、送驾圆、别驾沟和张良庙连在一起,形成一条“内直角尺”的名胜古迹景点线。这条景点线相当有名,历史学家陈德智先生为了研究探索这些景点的形成历史,花费相当大的精力收集了很多民间传说,研究探索了大量的史册,最后得出结论:“关于张良辟谷羊山,清代地方志中有相关记载,清乾隆、光绪《洵阳县志》都在‘流寓’中为张良立传,‘子房仙洞’亦被列为旬阳八景之一。位于海拔2300米南羊山顶的留侯祠碑文中有一段话论及张良南羊山(阳山)辟谷:‘夫子房何之于南阳山哉,其因先祖相韩,韩为秦所灭,子房为韩报仇,辅汉高祖灭秦,……乃托赤松子游,辟谷于祠之左岩洞中,不数年羽化’。尝以生之英显为灵,福庇群生,人之不能忘者,遂立祠于此,此即汉之白云山”(见《太极城文化研究》第187页)。这“两直角尺”旅游线形成后,再把汉江河和旬河的梯级电站作以开发,形成“y”形的水上旅游景点。这些景点建成后,游客们游玩于此,身入仙境。决策者们放眼于未来,从宏观处着眼,计划从太极城开始,直至红军山修一条公路,途经冷水乡的罗莎女洞、黑龙洞、黄龙洞和鱼洞峡几个榕洞景点,再到阳山乡附近的连理树、石门、石鼓、月亮崖、神鱼崖、三里峡和七里峡,直穿两个旅游“直角尺”的直角边,把县城周围的旅游景观和两条“直角尺”连成旅游线路网,以方便游客们到各处去游玩。在撤区并乡之后不长的时间里,阳山乡境内的公路已经修通,剩下冷水乡境内的一段公路还没有动工,成了小环路中间的断接之处。
冷水乡的公路由于沿途都是石灰山岩,交通局也做过多次测量。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没有八百万元,这条路无法修通,交通局没有资金,一时不能搭手!
“穷则思变!”周正身兼全县的重任,对开发旅游业的愿望十分迫切。在重重困难面前,他就找到计划局长伍先良商量:计划局能不能在这方面想个办法?
伍先良是原洵湾区的区长,他对冷水乡的地理面貌十分熟悉,对袁新和我的工作责任心也相当清楚。当周正在征求意见时,他当时就拍板:“计划局想办法立项,从以工代赈的资金中挤出一部分供应爆破器材。修小环公路的劳力不算工钱,叫袁新和田自智两个人动员群众出义务工!”
周正满意地笑了,他这一笑,就算是定了案。正是有他这一次的定案,就使我们冷水乡的干部和群众用了整整八个月时间,换取了几千个劳动力的解放。可以说,周正是我们山区老百姓应该给树碑立传的人!
县上领导对冷水乡是如此地支持,我们作为乡干部来说理应尽力而为。在开始修公路前,我们首先着手组建指挥机构。当我与袁新单独交换意见时,他有些畏难,忧心忡忡地说:
“伙计,咱们在一起工作,我就说一个内心话:冷水乡目前也就是这样个条件,我们想搞什么流芳百世的业绩那是不可能的,但咱们也不要搞那些遗臭万年的事呀!从客观方面来说,县上规划的小环路,只供应爆破器材,不给其他的补偿,叫我们咋能修通呢?”
听了他的话,我觉得把这搭档的思想弄不通,公路也确实没法修。当时就和他作了一番深谈:“袁书记,现在的情况是县上在看着我们,看我们这一班人能不能打胜这场硬仗;全乡的人民都盼着我们,盼我们给他们解决肩挑背驮的疾苦;阳山乡在等着我们,等我们把路接通以后,就接县上的领导去开通车典礼会。再说,这条路一修通,全乡的十二个村也通车了,咱们名义上是给县上修的小环路,实际和我们修村级路又有啥区别呢?咱俩作为本乡的带头人,难道能在这几面夹击的局势中不动作吗?”
“你说的也是事实,”他摇摇头,“要修,你上,你当总指挥。另外就按你说的,叫孙成当副总指挥。我尽力给你帮忙,不一定进指挥部!”
“行,就按你说的办,一切请你多支持!”我想,他自小在旬河边长大,很少接触这样的大山,目前在这样的困难面前能有这个态度就不错了。再逼着叫他说硬话,那将会适得其反。
我们二人商量着把组织机构定下来之后,我就立即叫李平良以乡政府的名义向全乡发出了通告,并且放大在沿路张贴。通告规定:禁止劳力外出打工;公路所占用的土地和山林,一律不给补偿;损坏房屋视其情况,每间给予最高不超过三百元的补助;沿途各农户驻扎民工,一律不给房租,由所在地的村组干部安排调剂。同时又发了安全制度,对工地的上劳及生活管理都作了详细的规定。
通告发出后,立即就在全乡引起了轰动:这说了多年的小环路,真的要修了?
反应最强烈的是和阳山交界的松岭村。这松岭村是我入“公门”到村上的第一站,十几年前到信用社的第一次收款就在他们的村上溅起了一个不小的波澜。这个村的地点最高,当他们看到隔乡的亲戚和朋友们原来和自己一样地把行李背上挑下,现在人家种地时化肥能送到门口,收下再多的土特产都能用车拉走,而本地人还要累死累活地一天只能从乡上背一袋子化肥,就越加对公路有了更多的一层企盼。在召开全乡干部会议作动员时,支书袁明德(原来的支书马万江因年老已经退居二线,袁明德由文书顶上了他的角色)在大会上表态时,带着很明显地激乡政府干部的语气大嚷大叫:“这条路乡政府已经说了好多届,就是没人真正动手!田乡长和我们村是有特别感情的,你们这一届领导若是组织群众把它修通了,我把全乡的人都接到我们村上去招待。我们村上别的啥没有,甘蔗和柿子酒有的是……”
他说这一些蹩脚的激人话,立即赢得了台下的掌声。那掌声,是叫好,是鼓劲,还是对乡政府的逼迫?我当时坐在主席台上,心里感觉很不是滋味……
也不怪村干部们有这样的说法,从内心说,这条路能否修通,我心里实在是没有多少把握。上级只给了一些钢钎,还有雷管和导火索搭配一些炸药,机械设备一概都没有。沿途的骆驼项、豹子山、猴子岩、罗刹女崖等等,这都是河水湍急的地方,两边立如刀削,要在这几百米高的青石山岩上开一条公路呀!能开出来吗?倘若出了工伤事故怎么办呢?再说,人多手杂,有些人放炮不按操作规程搞怎么办?一年的路修下来,耽误了生产,群众在冬季生活出现了困难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呢……
尽管心里问着多少“怎么办”,但在行动中再说“怎么办”也是废话,现在是箭在弓弦上,不得不发,方案定下来了就得搞!我们请交通局给测好路基以后,就立马组织人员下划路段。给乡村分路段那天,当我们从松岭村转来时,看到沿途的村干部都在各自的路段上烧香烧纸,那几个占着骆驼项、豹子山和猴子岩路段的村支书和主任们,正在看着自己的村民们陪着道士先生在敲锣打鼓,一片声地向山神土地爷祷告,祈祷山神和土地们保估在修路当中无灾无难……看了这些今古掺杂的做法,我的心里怪不是滋味:现在的干部们为什么还要去信这些东西呢?就连我们的老党员、老领导孙成同志看了这些也从内心受到了感动,他不但不去劝阻,而且还去帮着打小锣。唉,这些人呀,叫我咋说呢……
可是,返回来想,他们图的是什么呢?难道不也是在为我们的工程敲锣打鼓吗?他们可能有一部分人明知道这样做顶不了多大的事,但是,除此以外谁还能有其他什么好办法呢?他们所能得到的,就是我们这些干部们的不断嘱咐!可现实的问题是,他们对我们的嘱咐不但早都听腻烦了,而且他们比我们知道的还多。这样做,无非就是想求得一点自我安慰,精神上有一根支柱而寄托罢了!
想到这里,我的鼻子一阵阵发酸。我一直为自己家乡的艰苦条件而难受,为自己没有给村民们弄到好的操作机械而难过,更为我们乡上的群众在搞工程时,人心能这样的齐而感动……
晚上,我想着工程,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只有翻一些书看。但看来看去,总是心不在焉,看着这一本,不是想到了别的书,就是想到了我的小环工程。没办法,换了一本又一本,不知不觉地靠在椅子上打起了盹……
我走到将要修的路段险岩下,看到那些穿着盔甲的山神和留着长白胡子的土地爷们正在那里捡纸钱。他们见我去了,有些不高兴地质问:“沿路的村干部们都给我们烧纸钱了,你身为乡长,又是总指挥,见我们连个招呼都不打!这样下去出了事故咋办?你负责?你能负得了这个责任么?”
“负责?”我脱口而出,差点窜在地上,一下子清醒过来,原来是在梦中!“是呀,咋办呢?求谁来帮忙呢?”我信手在桌上的书堆里翻着。猛地,一张空白的信纸嵌入了我的眼帘。盯着这张信纸,我思索了好半天,想我堂堂的乡长,还不如村干部们有办法!他们为了求得山神土地们保佑,组织人去念经烧纸,那些毕竟是村级们干的,神仙不一定能买他们的账。我若以乡长的名义给沿途的诸位神仙们办个交涉,写个禀告文书,在开工的时候把信件给烧着送过去了,又不叫谁看见。这样,或许神仙们能发发善心,照管好我们的村民,到时不定要少受多少损失呵!这样搞,我的心也安了,又没有什么不好的影响。对,就这么办!想到这里,我就摊开信纸,诚心地、一笔一画地写道:
沿途各位山神土地:
我乡因道路不通,村民行走艰难,因此准备发动群众修通乡政府至阳山乡的公路。公路总长十七公里,宽八米。兹因河床狭窄,需要开山,只恐有损神仙的场地,扰闹不安。万望诸神看在我们乡干部为民造福的份上予以宽怀量容,保佑我的村民施工安全,工程顺利进展。工程完工后,万世不忘恩德,并修庙作以纪念。
特此禀上
田自智
年 月 日
写好之后,我又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不由地被自己的行为惹笑了,这算什么?我一个乡长怎么能干这种事?难道真的黔驴技穷了吗?我思索了很久,又把纸张就着煤油灯烧了,独自一人坐了一会儿。看看过了半夜的时间,只得狠心地把牙一咬,唉,睡罢,明天要开动工大会呢!我这样一想,只感到两腿发软,一双眼皮也抬不起来了,就软绵绵地走向了床铺……
【选自长篇小说《变迁》第二十七章:解放劳动力】(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任登庚,男,汉族,大专文化程度,共产党员,出生于1960年11月,家住旬阳市白柳镇佛洞村。安康市作家协会会员,旬阳市作家协会会员,旬阳市人文学会会员,旬阳市老促学会会员,在四级调研员岗位上退休。1978年高中毕业后,历任代理教师、大队会计、信用社信贷员。1984年任副乡长,从此在乡镇历任乡长、党委书记、人大主席,期间参加党校在职函授学习两年,离职在党校学习一年,在职参加《清明》《希望》小说函授学习两年。回县级单位工作后,历任正科级纪检组长、副局长、四级调研员。平时爱好文学,公开出版三部书,代表作有长篇小说《变迁》。
本期编辑:刘萧娇
责任编辑:肖海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