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闲话丢过,现在把话题回到我们的工作上。
“没当干部想什么?当了干部干什么?放下担子留什么?”这是悬挂在冷水乡政府会议室前面的大横标语,也是孙成当书记时留下的杰作。我们一帮新到的干部,不但没有对孙成提的口号作什么修改,而且还把原来的字迹描得更清晰了一些,以作为我们长期工作的座右铭。
我们不想评论孙成在当乡党委书记时提的口号对与否的事情,但我们肯定有一条:为老百姓承诺了的事情就要在行动上落实!诚然,孙成原来当书记时并没有说过不搞发展,他经常把口号喊得多,也喊得响,使人听了确实深受感动。但是,从冷水乡解放直到改革开放时期的发展来看,就他当的两届书记没有在全乡划上什么痕迹。真正要找看得见和摸得着的实事,就是他在松岭村搞了一个百亩松柏栽植点。不过,那也是在山上就着原有松林补苗凑齐的一百亩,并不全是新栽,也不多么显眼,既没有哪一个上级领导去视察过,也没组织乡村干部去参观过。这位一把手抓的点只是受到过一次肯定,那是区委书记牛正德有一次到乡上检查工作,他给汇报说松岭村有一个百亩松柏连片栽植点,牛正德听后反应很冷淡,因为松柏是需要很长时间才能见到效益的,别说是他这一届书记,就是下一届书记也吃不上利!不过,他考虑到不管怎样总是乡上领导搞的工作,当时也就顺便说了一句:“栽松柏好嘛,既能绿化环境,又是长远的收效项目。”就这随便的一句表扬话,也使孙成高兴了很长一段时间。他认为牛正德这句话不但具有深刻的含义,而且具有伟大的指导意义,有几次专门找了一些干部彻夜地进行分析。他多次在村干部会议上一再地重复牛正德说过的话,用以证明区委领导也肯定过自己的功绩。
除此之外,他再也没有做出什么能在人面上挂牌子的事情了!这可爱的孙成同志在不当书记以后,也经常坐下来反思:自己没当书记以前雄心勃勃,经常设想着如何要干一番伟业;在当上书记之后只顾搞了一些排挤其他领导的事情,另外玩了一些拉拢人心的手腕,并没有把侧重点放在干事上,结果就像一阵风从空里刮过去!现在把书记的担子放下之后,落了个两手空空,想干一点实事都没有机会了。正是在位不珍惜,离任徒伤悲,唉,就连自己也想不过!他经常这样地叹息……
现在,在修小环公路时我们给他戴了个副总指挥的头衔,排名在我之后,他还有一些“高尚的风范”,能受得了这“胯下之辱”,从不计较。从他内心说,并不是不想争当总指挥,而是他参与过修公路,深知在这样重大的工程中当总指挥有多大的责任!总指挥,不但要协调好乡级单位内部的关系,组织群众上劳,更重要的是要协调好与县级各部门的关系。如果他当总指挥,乡村干部都是老关系,没有人不听他的话,群众上劳这一块工作量也不是多大,只要下茬去组织就行了。重要的是县上部门的关系难理顺,因为县上主管部门的干部不可能整天跟着民工,他们只能从墙上的制度来衡量你的工作好与坏。他造孽的是,自己连管理制度都不会健全!他由于多年一直在冷水乡工作,到县上去开会也就是打一个来回,对于县上各部门的人都很陌生。况且,县上的业务部门和乡镇联系时,人家一般与书记和乡长衔接的比较多,他现在是人大主席,和各部门也很少有业务往来,去办事人家也不招理他,咋去联系?联系不上,就要不到物资,要不到物资,修路就要停工。停了工,他当个总指挥,还不是受洋罪?再说,如此浩大的工程,这制度、那制度地一大堆,这都是一些要动文笔的东西,自己的肚子里就是那样几滴子墨水,搞得不成样子了县上这一个部门来查看时批评一顿,哪一个部门来检查之后搞一个通报,那倒是图个啥?现在当个副总指挥,把公路修好了,自己也有一份功劳;公路修不成,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子先顶着。一个临时修路机构的什么职,又不是国家正式单位任命的,工资又不长一分,有啥争头?叫别人当个总指挥去,自己还落得个清闲!
孙成和我打交道的时间比较长,我们双方都互相知底。当初我和他勾通意见时,开始很客气地请他当总指挥,我当副职。他明知我说的是卖牌子话,也就诚心地做了推脱,并毫不保留地说了自己推脱的想法。他有几次向我硬邦邦地表过态:“老弟,咱俩都是本乡人,哪怕是吃屎喝尿也要把这条公路修通!你放心,我别的啥不行,给你帮忙办个单件事倒还是满可以的!”
行了!有袁新给我做后盾,加上孙成给我这样的表态就放心了,我们可以开工了!
四月三十日,全乡组织劳力在豹子山下开动工大会。那天,大部分村干部没有到会场,他们都忙着在各自的工段上给各组划分任务,忙着给山神土地们烧纸。若在往常,袁新肯定要对这种无组织和无纪律现象大发脾气的,但今天,他却格外和气,不但包容了没到会的村干部,甚至在他不到二十分钟的讲话时间里有些村干部开溜的时候,他也作了容忍。动员大会结束时,袁新一声令下:
“现在我宣布:小环路正式动工!”
各路段上随着他的话落,立时响起了隆隆的炮声……
在散会后,袁新走到烧火纸的一些老年人跟前,高兴地同大家聊着,看着他们烧香纸。那些围观的群众当时深受感动,有几个年龄大一些的老汉还流了泪,他们纷纷议论:“我们敬山神土地,这如果在文化大革命的时候又该挨打了。现在乡上领导看着也不拦挡,他们还不是为了我们好,还不是害怕我们在修路时有个一差二错嘛!”修建最艰险地段的老党员姚显升当时就充当了主持者的角色,他站出来问大家:
“大家说,乡上领导这样地关心我们,我们应该不应该报答他们?”
众人齐地回答道:“应该!”
他又问:“那我们咋样来报答呢?”
“早些把路修通!”在场的人群情激奋,就差点要喊“乡政府万岁”了!
我当时看到这场面很是感动。呵,袁新,我的好领导,好伙计!你的工作方法竟是如此活套,对民众竟是如此地情深,几句聊天的话竟能引出了大家的冲天激情……
小环路开工之后,工程按照预想在如期地进展着。全乡几千人合成了一条心,他们都为了改变肩挑背驮的历史而奋斗着。种地的,自觉地放下锄头,先到公路段上把自己的任务领回来再说;家里男劳力在外工作的,妇女们也没有哪一个提说要指挥部照顾,她们都是用男人们给自己“上交”的钱请工来完成家里的工段任务;在外打工的,纷纷退掉与老板签订的合同,背着铺盖卷回了家;那些没有出远门的男劳力,一个个依依不舍地离开自己老婆带磬香的被窝,凑钱扯了一些七、八米宽的花条塑料布,在河滩上或岩屋底搭起了帐篷,夜晚受着野风那无情的侵袭。就连那些走亲戚的人也不能“幸免”,他们不忍心自己袖着双手坐在亲戚家里闲玩而眼睁睁地看着女主人给自己做饭,一个个主动地拦挡着主东的挽留,男劳力们都扛着钢钎,女劳力们则提着土篮子,随着主东一起高高兴兴地上了公路……
最动人的场面要算打炮眼了,那骆驼项和猴子岩的几个险峻地方,沿路都能看到从半山的树根上拴着粗长的白麻绳,下面吊着两个人,他们把绳系在腰上,蹬着石岩,向外倾斜着身子,一个人捉着钢钎,一个人抡着锤打。那“嗨,嗨”的粗声吆号和铁锤打在钎子上“当儿,当儿”的清脆声音交织在一起,一声锤响能使人的神经猛地一颤,再一声响更能催人精神振奋,声声听起来都是那样地有力。还有一些坡度稍缓一点石岩上的民工,他们做得更是悲壮:六、七个人合成一组,用木杆在岩上的树根绑着高低间错的两层架子,上下间距一米多,上面一层人,下面一层人,斜提着五、六米长的钢钎,一提又一提,“嗨哟,嗨哟!”声震群山,把山石蹲得“咚咙,咚咙……”直响。这样打炮眼的效率很高,五、六米长的钢钎蹲上四、五个小时,石岩外面就只剩下了一米来长的一截。炮眼打成后,他们把钢钎抽出来,把学生娃子的书本和作业本扯开,一页一页地缠在钢钎上,在接口处用铁锤轻轻地敲打,卷成钢钎粗的小纸筒,里面装进散炸药,做成条状的小圆条。在爆破时先用一个雷管插进一小筒炸药里面,再把雷管上面的导火索剪到只剩下半寸长的一截,一点着就投进炮眼,人往侧面的石岩上一趴,那隔着自己两米多远的炮眼里“砰——”地一响,立时喷出一股白烟,炮眼底就成了一个葫芦形。然后再塞进几节没带雷管的炸药,又用一节带着雷管的炸药捅进去引爆。这种操作方法叫抽炮,一个炮眼抽上好几次之后,最后炮眼底呈大坛子形,炮眼边炸开了裂纹,这时再把里面的炸药塞实,为了保险起见,一次捅进两个带炸药的雷管。民工们把这种方法叫做放‘坛子炮’,意思是外面小,里面大。这‘坛子炮’响过后,一般都是一垮半面山,所以导火索要长一些,以利于人跑得远一些,保证安全。这样既节省时间,又省爆破器材;炮响以后石头飞不远,既安全,效果又好。
我们沿路看到了这些,一个个都受到了深深的触动:全乡这些可敬的村民们都能一门心思地为了工程,不计个人得失地拼命劳作,我们这些干部,难道还有什么个人的情节抛不开的呢?我们还能在群众的大干热潮中搞着窝里斗吗?
没有谁要去讲那些大道理,也没有谁在一起搞会议形式的批评与自我批评,我们都是自觉不计名利地进行着分工:袁新负责通报各村情况,调整干部们的搭配,这项工作既是他的职责,也是他的特长;孙成负责工程的总体质量,严格控制路面宽窄不均匀和高低不平问题的出现,他在修乡政府以前的公路时就主管过这项工程,搞这事是他的强项;向明杰主管全路段的爆破安全,带领卫生院的人员巡回到各路段给民工们医伤和治疗疾病;桂新有和付公词两位副乡长则自动地在一起商量,把总工段划成了上下两截,一人负责一段路的劳力动员工作,并在各自的工段中负责抓一个样板村,以带动其他各村的工程进展。我是总指挥,自然不敢怠慢,整天来往于工地——乡政府——县上单位这三者之间,既要操心工程的事,又要组织物资的调运,还要不断地找县上的计划局要钱。到计划局的工作,我自然是少费了很多力,每次在办手续之前,都是先给杨梅通个电话。这样待我去办理时,也不愁找不着人。杨梅把各项手续都给我办好之后,并腾出很多时间不断地与电力局联系,准备叫我们修公路和高压电的架设工程齐头并进。从内心说,尽职的杨梅,她在计划局工作算是给我的工程帮了大忙!
在这样热火朝天的工程进展中,我们的乡属单位也不甘落后,都主动联系到了村组,经常给民工们送烟,送水,送茶叶或者白米面。田自友,这是我好长时间没有提起过的远房哥哥,他现在仍然担任着乡上综合厂的厂长。综合厂在他担任厂长的期间,已经积攒下了一份很殷实的家底。由于他管的是企业,不像其他单位用钱那样依靠上级给拨款。他们是自己挣钱自己安排,花钱没人管,能放开手脚支持我这个兄弟和领导。他知道我们修公路时资金欠缺,拿不出多余的钱来安排指挥部人员的伙食,就专门请了一个炊事员,在松岭村租了两间民房,以方便我们指挥部的人员上下吃住。他还在综合厂的门市部设了临时公路物资供应点,随时统计各村民工们所缺的东西,以成本价给送到工地。特别使乡上领导高兴的是,他在乡属单位负责人会议上带头表决,给所联系的前进村捐助一千斤大米,五箱白酒和十箱啤酒,以供民工们在劳累一天之后解解乏。他的这一行动,一下子带动了其他的单位,使单位负责人都纷纷表示要拿出实际行动来支援自己单位所联系的村。还有我多年以前的同事李有才,现在已经能当上了信用社的主任,他在会上向大家表态:主管部门资金没有拨来之前可以先在信用社里面借,信用社到县上去帮忙协调关系,保证资金渠道畅通,下一步牵网电时资金欠缺了信用社给争取一些贷款指标!
乡属单位的这一些行动,使公路上一下子活跃起来了!各村工地的民工在劳累了一天之后,都吃上了乡属单位送来的大米,喝上了干部们送来的瓶子酒。他们吃着,喝着,一个个红着脸,喷着酒气,高兴地在一起议论着,几乎忘掉了一天的疲劳。几个高山村的一些老汉们喝着酒,脸上经常挂着幸福的泪珠,在吃饭时不住声地说:“我们在农业社那么多年的时间,从没喝过这么好的瓶子酒,吃过这么香的大米……”
公路上的民工们在吃饱喝足之后,一个个就沉沉地睡去。之后,在来日天麻麻亮的时候起来喝水,做饭,掮着锄头上工,将头一天晚上的好酒化作一天的干劲……呵呵,冷水乡的干部和群众,现在结成了如此大的一股凝聚力,何愁小环路不通啊?
……
【选自长篇小说《变迁》第二十七章:解放劳动力】(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任登庚,男,汉族,大专文化程度,共产党员,出生于1960年11月,家住旬阳市白柳镇佛洞村。安康市作家协会会员,旬阳市作家协会会员,旬阳市人文学会会员,旬阳市老促学会会员,在四级调研员岗位上退休。1978年高中毕业后,历任代理教师、大队会计、信用社信贷员。1984年任副乡长,从此在乡镇历任乡长、党委书记、人大主席,期间参加党校在职函授学习两年,离职在党校学习一年,在职参加《清明》《希望》小说函授学习两年。回县级单位工作后,历任正科级纪检组长、副局长、四级调研员。平时爱好文学,公开出版三部书,代表作有长篇小说《变迁》。
本期编辑:刘萧娇
责任编辑:肖海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