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一早，孙成召集公社的两个人和大队的三职干部在一起开会。他通报了手术对象以后，当场就作了具体分工：

“我和田自智同志为一组，动员田自文等四个结扎的手术对象，外加何长江的儿媳妇去上环；田自义同志和刘小芳为二组，到三队；宋成玉同志和钟耀去动员田自贵结扎。三个组的情况是这样的：小芳到三队路远一些，但是三队的人听话，女同志去了话还好说一些；我和自智虽然承担的任务重，但自智同志年轻，应该多做一些工作；为啥钟耀同志这一组只分一个手术对象呢？其原因是钟耀到这里来的次数少，人生地不熟，支书要陪着钟耀熟悉情况，还要掌握全盘，工作自然应该少分一些。咱们三个组实行包干负责，到哪个小队了叫上队长配合，各组任务完成情况由各组的公社干部回去直接向领导汇报。大家还有什么意见？”

我首先站出来反对，我说：“孙部长，你给我们两个人分得任务太重了，完不成！”

钟耀见我开始和孙成顶起来，生怕把分工的事情作了变动。当时就板起了脸，挥着手说：“自智，既然孙部长已经分了工，刘小芳也同意，咱们都应该服从嘛！你是一个要求进步的青年，为什么在工作中掂轻怕重的呢？”

好厉害，这家伙给我上了纲，又要拿团组织关系来压我了！我只有装作无可奈何地不言语了。嘿嘿，钟耀……

二哥见状，也笑着劝我说：“自智，既然公社领导说了，就这样算了嘛！成玉，你看呢？”

宋成玉深知事情的原委，给他们分的手术对象属于少而“精”，但他也不好当面说破，只好愁眉苦脸地说：“行嘛！”

孙成站起来说：“自智，你不要怕，工作是人干起来的。走吧，越挨越迟了！”

我们也只好站起来，随着他动了身。

中午时分，我们在田自荣家坐着喝茶。田自荣上坡去了，只有他的女人在家，她叫我招呼孙成不要走，自己去做饭。我们正在闲谝今天的经历，刘小芳就转来找到了我们，并兴奋地汇报了半天来的成效。她说三队是三个上环的，一个结扎的，结扎的对象有病，去不成；上环的给她写有书面保证，明天就去。孙成也向她通报了我们这一组的情况：四个结扎的对象，女人都跑回娘屋去了，估计是见公社的干部来了特意躲避的。我们已经责成他们家里的男人出去找，限三天以内引女人到站做手术，他们都已经答应，现在两个已经动身走了；一个带环的手术对象明天就去，也写有保证。他特地说：

“这次动员计划生育手术对象工作，自智同志是出了大力的。我们去做工作的时候，其他几个倒也没有多说，就是田自文开始思想不通，自智把他美美地批评了一顿，后来安宁了，乖乖地找女人去了。咱们回公社应该向领导建议一下，给这样积极工作的大队干部多少奖励一点，以提高积极性。小芳，你看呢？”

刘小芳说：“既然你大部长说了，我还敢犟？现在就是不知道钟耀他们把田自贵‘盘’得咋样了？”

孙成说：“我说小芳，咱们管球他的！你看他一天傲的要死，原来当文书时像个啥样子？每次公社开干部会逢我们两个发言时，他都懒记的，你没看他轻蔑的那个神情？总认为我们两个是小学文化，没有他文化高。他也无非就念了个高中嘛，傲出个球来了？这次计划生育分小组搞工作，是骡子是马，咱们拉出来溜溜。哼！”

“说不定人家都把手术对象带走了呢。”刘小芳说。

“哼，说不定！”孙成笑着，脸色一变，瞅向门外——

宋成玉来了。他立在门前，气得脸都成了灰白色，“呼哧呼哧”地开口就说：“孙部长，你说咋办？”

“啥子咋办？”孙成放下了跷起的二郎腿。

“咋了？”刘小芳也紧问道。

“你甭急，慢慢说嘛！”我站起来，给宋成玉递上一缸水，发了一根烟。我知道，他要说出的肯定是窝囊事！

宋成玉坐下来，好像有一点羞涩的样子，颧骨上现出了两块红晕。喘了一会儿，这才慢慢地说出了今天的工作经过：

他和钟耀按照分工，到田自贵家去时，田自贵上坡薅草去了，只有女人何爱花一个人在家抱着娃子。钟耀见只有一个女人，就采取了高压的手段开始上马。他虽然是个矮个子，娃娃脸，但却有一副女人的尖嗓音。走到屋里一见何爱花就开口吼道：

“何爱花，你已经生了三个娃。据说你又怀上了，啥时候去做引流带结扎手术？”

何爱花故意问宋成玉：“唉，宋支书，他是谁家的娃子么，跑到我们这儿来叫我结扎？”

这大不敬的话一下子激怒了钟耀。他吼起了女高音：“何爱花，你嘴要有收关一点，谁是你的娃？”

宋成玉急忙拦挡道：“何爱花，你不知道，这是我们公社团支部书记钟耀，钟书记。他们这次一路来了三个人搞计划生育工作，今天是来动员你结扎的。”

何爱花说：“我都三十几岁的人了，几年前把团都退了，现在又不归他团支部书记管！”

“放屁！”钟耀站起来，把大桌子拍得震天响：“何爱花，你放狗屁！天下官管天下民，你犯了计划生育政策，我堂堂的公社干部，你还说不归我管！你只说，今天去不去？”

何爱花故意迟延了一下：“那就是去，也得叫娃他爸一路去照管，现在他爸又没在屋，我去了谁来管娃子呢？再说，我总得把屋里收拾一下，还要请人看门……”

“不行！”钟耀果断地打断了她的话说：“你马上走，我们派人通知田自贵回来，后续的事叫他安排！”

何爱花说：“那也不行，这儿到区上做手术要走七八十里路呢。我也抱不了娃，去了你能给我抱娃？”

钟耀紧追不放：“你说话比唱歌都好听，叫我给你抱娃？没看你那个球式子，长了一个我给你抱娃的相貌么？我是给你抱娃的人不？不行了你把娃子放到屋里，先去做手术，叫田自贵在后面把娃子抱着来！”

何爱花说：“娃要吃奶了咋办呢？”

钟耀吼起来说：“你光超生的这就是第二个了，这娃本来就是多余的，你还叫我管他吃奶？饿死了去球！”

何爱花转身进到内屋，把娃子放到床上，拿了个红裤衩塞进裤裆。她在出来时双手提着裤带，问起了钟耀：“钟书记，我犯政策该管，那有人犯法了该管不？”

钟耀不假思索地说：“犯了法，罪加一等，这不用你说！”

何爱花继续质问：“我超生一个娃你都要给整死，你违反婚姻法给别人登记结婚，那又该咋办？”

钟耀恼羞成怒：“你管得宽！我们干部的事还要你个遭毛子老百姓管？我今天如果把你叫不去，就从你裤裆底里钻过去！”

“我叫你钻！”何爱花伸手从裤裆里抽出红裤衩，捏成一个疙瘩，一下子甩在钟耀的脸上，“我没见过你这个不通人性的东西！你们钟家老坟里栽竹子——出了你这个暴节子货！老娘今天就是不去，你拿八抬大轿抬我都不去！”

宋成玉急忙起身去挡，何爱花又捡起红裤衩，捏在手上向他骂道：“宋成玉，你来，你敢来！你来了我就把这红裤衩一下子打到你头顶上，叫你狗日的背八辈子时，永世不得兴旺！”宋成玉见不是话头，急忙拉着钟耀走了。

……

宋成玉汇报完之后，孙成板起脸说：“怎么只有你一个人，钟耀同志呢？”

“钟耀在我们家，我叫屋里人正在给他做饭。他这一会儿在那里气得泪水长流！”宋成玉说着，自己也差点流出了眼泪。

“何爱花这个怂女人，咋能这么不讲道理！小芳，你看咋办？”孙成问起了刘小芳。

刘小芳也听呆了，只是说：“我有啥办法？只有回去看领导咋办嘛！”

孙成想了想说：“你说那办法好倒是好，但那是个挨批评的办法。你想，回去一说，宋书记都不说了，辛主任是个急性子，他不骂我们有球的用处才怪呢！再说，就是回去给领导说了，领导也不可能来，以后的事情还不是要我们来做？几个领导在我们下队前的会上已经安排过了，分给谁的工作谁就要搞彻底，你又不是没听见！”

“那咋办呢？”刘小芳愁着脸，缩着头，生怕孙成叫她去收这个烂摊子。

“问题出在田家坪。成玉同志你是大队的一把手，你先说，咋办呢？”孙成盯着宋成玉问道。

“好部长了，我就是把事办泼了才来找你的么，你现在叫我有啥主意？”宋成玉耷拉着脑袋。

“那就这样的：这事让自智同志先去缓和一下！”孙成眯起眼瞅着我，果断地说。

“啥？叫我去？孙部长，你这不是给我上幌子嘛！”我急忙推辞道。

“甭急，等我把话说完你再分辩不迟！”孙成笑着“吭”了几声，显得很有耐心，“你看嘛老弟，公社三个人，小芳是个女同志，遇到这样的事肯定不能叫她去；钟耀就不用说了，这是他摆的乱摊子；我这一方面呢，你想一下，他们都弄不成，我去恐怕也难搭茬，你还能看着叫老兄去伤这个脸？以你们三个大队干部来说，你二哥本身是手术对象，他去说话也难开口；宋成玉是刚去过的，现在就剩下你了。你把何爱花叫嫂子，政策方面的话、玩笑方面的话都能说，她不至于跟你吵闹吧？万一她来硬的，也惹不过你。再说，你跟田自贵俩人关系蛮好的，这我知道。你说，今天你不去卷这个沿子，叫我们公社几个干部的脸往哪里搁？我们就是想走，现在都没脸走出你们队上的。你说是不是，我的好兄弟？”

既然孙成把话亮明了，我也不好再推说不去的话。只是说：“那我去也行。但我有两个条件：一个是说不成了不准你批评我；二是叫刘小芳一路去，说话也好转弯子，有个帮手，你看行不？”

“这个事就把我饶了吧？”刘小芳带哭腔瞅着孙成。

“不行！”孙成一着急，连“吭吭”声也省略了，几乎是要吼起来，“自智，你说的两个条件一个都达不到！我以住队干部的名义下达任务：何爱花的错误必须要检讨，手术必须要去做，去做工作的人就是你一个！现在啥也不说了，我们几个先吃饭，你吃饭了就去！成玉回去陪钟耀，他这一会儿正生气着呢！”

我哭笑不得，这个瞎家伙，唉……

【选自长篇小说《变迁》第九章：配合】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任登庚，男，汉族，大专文化程度，共产党员，出生于1960年11月，家住旬阳市白柳镇佛洞村。安康市作家协会会员，旬阳市作家协会会员，旬阳市人文学会会员，旬阳市老促学会会员，在四级调研员岗位上退休。
  1978年高中毕业后，历任代理教师、大队会计、信用社信贷员。1984年任副乡长，从此在乡镇历任乡长、党委书记、人大主席，期间参加党校在职函授学习两年，离职在党校学习一年，在职参加《清明》《希望》小说函授学习两年。回县级单位工作后，历任正科级纪检组长、副局长、四级调研员。平时爱好文学，公开出版三部书，代表作有长篇小说《变迁》。

责任编辑：肖海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