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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变迁》连载之第十二章:钟阎王(一) 文/任登庚
author:任登庚   2025-01-15   click:3754

(一)

杨菊在我们家玩了几天之后,我把她送回了娘家。转来走到公社门前过时就被孙成截住,他把我叫到办公室,向我转告了公社近期的工作安排,说是最近开始搞计划生育运动月,要求各大队的干部紧密配合。

这次公社把田家坪大队放成了重点,派来了专职计划生育工作队,队长是由全公社搞计划生育工作出了名的钟耀担任。为了把近期的计划生育搞扎实一些,公社还专门从各大队抽调了一些有文化的年轻积极分子,分配到各工作队进行锻炼。

这些新加入工作队的年轻人,一个个干劲十足。他们由于没有搞过工作,对初参加计划生育工作队有一种新鲜感,都准备搞出一点领导赏识的业绩来体现自己的能力价值。另外,他们也想趁此机会,为自己的长远人生目标打一点基础,有个别的还想把这次工作当成跳板跃出农门,当上国家干部。反正是各怀目的,难以尽说。

但令人惋惜的是,这些农村抽来的积极分子,他们的成绩只能得到计划生育工作队长的肯定,公社领导对他们只是在会上招呼性地讲一次话,其余的时间对他们也不多么感兴趣,很少有人想到把这些积极分子用过之后如何安排的问题。在农村就更不用说了,大小队的干部说他们是“二杆子”队,农民在背后直接骂他们是土匪。

钟耀这次进驻田家坪大队,共带来了这样的五个积极分子,行动走了一大行,好威风!据孙成后来和我讲,钟耀来到田家坪是准备大干一场的,以图扳回上次在这里失掉的面子,这是他来的主要目的。还有另一种想法,就是他自从给田自平非法结婚受处分之后,一直感到抬不起头。他认识到,要想挽回以前的影响,只有做出工作政绩;但要想搞出政绩,眼下又缺少造英雄的时势。他也思索过,要说搞经济建设吧,主要是时效比较长,一时没有效果,还有最要命的是自己没有这一方面的特长。想来想去,只能在计划生育这个天下第一难的工作方面能做一些翻腾,这也是他到田家坪的思想基础。

计划生育这工作说难也确实难,因为它都是做人的工作,催着大部分手术对象们极不情愿的去刮宫流产,所接触的对象不是叫苦,就是耍赖,再就是躲避,自觉到手术站去做手术的还不多。返回来说,这项工作也可以说它不难,只要干部们抹得下脸,睁眼不认人,一般手术对象还是害怕的。在工作中尽管如何搞,只要手术对象到站了,当干部的人就会得到立竿见影的政绩,过后谁还管它干部和群众到底是鱼水关系还是油水关系的呢?我们全公社青年们的带头人,也就是平常被自己所标榜铁面无私的团支部书记钟耀同志,正是掌握了这一点窍门才在计划生育运动月中干出了一些成绩的。虽然他走一处,被人骂一处,骂他的八代祖宗,咒他的后辈几孙,有些嘴上没栽界石的人骂他时甚至还连带起了公社的其他干部,但是,人们骂是骂了,结果还不得不承认:咧个怂东西,搞计划生育工作连亲爹娘都不认,硬!

钟耀这次到田家坪,对前次搞计划生育工作失败的教训做了认真的总结,分析了上次在何爱花家里栽跟头的原因,他觉得上次是准备先从这个硬口子撕开而没有搞成的,自己这次人手得力,必须要打个翻身仗。现在要按设想中来,就应该先从软的方面开始,这样的工作方法叫先易后难。于是,他撇开我们几个大队干部,径自带人先到了何长江的儿子家去。

何长江是何爱花的父亲,他的大儿子现在已经有三个娃,属于结扎对象。他的儿子和女子不同。他的女子嫁给了田家,是占着田家大宗族的势力才敢打钟耀的。他们何家在本地是独户,又没有在院子住,没有什么实力可以依靠,是绝对不敢和干部们对抗的。这次听到公社工作队到来的消息以后,他的儿子就连夜把媳妇带着跑回娘家躲起来了,把两个娃留给了奶奶照管。这些情况,工作队早已经调查的清清楚楚。“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们的钟耀同志充分地运用着军事家的分析才能,既能胸怀全局,又能正视微观实施。他认为这次有稳操胜券的把握,也是一个树立权威的绝好机遇。

何长江父子俩住着房连房,钟耀带人到他儿子家去时吃了个闭门羹。在盛怒之下,他就把何长江的老婆狠狠地臭骂了一顿。这老实的农村妇女见到工作队员们一个个凶神恶煞的样子,连大气都不敢出,只是哭。钟耀没法,只好派人把何长江从坡上找回来。

何长江是个老实本分的人,一回家就被钟耀堵在门口骂了个狗血淋头,他吓得连声都不敢吭一下。钟耀最后问他把儿子和儿媳妇藏到什么地方去了,老汉闷着头说不出来,只是坐在门槛上抽烟。钟耀气极了,上去一把夺下他的烟袋,一下子甩到粪坑里,用手点着他的鼻子怒骂道:

“你们何家没有一个好东西,老少都是秧田里种苞谷——闷种子货,我这次就是专门来整你们何家人的!上次来搞计划生育,你女子何爱花骂干部,我看她是一个不懂事的女人,没有和她计较,这次我来如果整不死她才算命长的!今天工作队来了你儿子又跑。跑,我看他能跑到兔子国去!你不说他藏在啥地方,就当我没办法了?今天先把罚款弄清!”

“钟工作,”何长江按照解放初时有一些群众对干部的叫法,把干部喊成“工作”。“你看屋里就我们两个老汉么,哪里有钱交罚款呢?再说,娃子也分开家另开户多年了呀!”

“你放屁!”钟耀气呼呼地扇了何长江一个耳光,“放你妈的屁!分开门,另开户了,他的娃子你就甭管嘛!你一天到黑把他的娃子引着做啥?这不是纵容是啥?”他拧转身对几个积极分子吼道:“上房揭瓦!”

同行的几个积极分子随着钟耀的吼声,立即搬来梯子,爬到何长江他儿子的房上,脚蹬手甩,开始揭瓦。何长江听着青瓦掉在地上的“跨跨”声,一时心都碎了,便一头扑到钟耀面前,双膝跪下,老泪纵横,“钟工作,你饶了他们吧,罚款我想办法给交!”

“你交?”钟耀拉长声音说:“那——,你不是说不管嘛!你确实要管的话,咱们过一会儿再商量!”

“钟工作,钟工作!”何长江爬下磕了两个响头,鼻一把,泪一把地说:“你赶快叫他们停下来!一会儿把瓦都蹬坏完了,娃子又没在家,我拿啥去盖三间房呀!”

“那说好,你娃子的罚款咋办?”

“交,交,真的,真的!”

“总计五百。今天先交三百,一个娃一百。”

“三百?行,行!”

“好,停一下!”钟耀向房上的人一挥手,拧转身点着何长江的鼻子说:“我说你是个日球不日吊的东西!三百块钱,马上取来!”

“哎呀,我当时哪里有哇!”

“那就拆房!”钟耀又要挥手。

“不,不,不忙!钟工作,你给我宽限几天行不?”

“看你个老杂毛子可怜,那就明天!”

“哎呀,明天也没有。我这人老实,不敢哄你呐!”

“你个老怂东西,刚才说交,现在又说没有钱,他妈的,还想立着翻身!你这是戏弄我们工作队呢,还是抵抗政策?你自己说,得几天?”

“最快也要半个月吧。我就是向亲戚借,那一锤打死人——手脚总要到哇!”

“你咋不说明年交呢?给你个麦秆就当拐杖柱——纯粹不知轻重,瞎眼狗东西!”

“那就十天吧?”

“不行!”

“好,我按五天!”何长江狠了狠心说。

“不行!”

“那我就真的没办法了!”何长江咬了咬牙,“房,你们拆去。娃子的事,我也不管了!”

“你狗日的敢?给你个不知好歹的东西说清,今日这房,我也不拆了;钱,你还非交不可!这事就叫蚂蟥缠住鹭鸶的脚——想扯也扯不脱!”钟耀虽然高声叫骂着,但语气明显比刚才亲近多了,“老何,不是我要跟你过不去,这是政策。政策,你懂不懂?你说我们今天来搞这项工作,如果不做个娃样子吧,别人的工作怎么搞?你说搞厉害了吧,你们的娃又受不住,本来要罚他一千块的,我今日只说了五百,当天交三百。现在人又跑了,罚款你再不落实,这事要叫你做工作,恐怕也说不过去吧?”

“是的,是的。”何长江见钟耀的语气缓和了,急忙从地上爬起来,“我知道你是个天良人,也是在为我们老百姓着想呢。你老人家能不能给我指条路?三百块钱交了,那还有二百块?”他点头哈腰,献媚似地笑瞅着钟耀。

钟耀望着他那可怜巴巴的笑脸,就坐下来用商量的语气向他说:“还有二百块钱这样办,我们公社投放的有耕牛无息贷款,我回去给你弄两百。你今日先把欠条打上,再把章子给我,我回去给你办,咋样?”

“那您老人家就开恩了哇!”何长江又要跪下磕头。

钟耀一把拉住,批评起了他,“我们共产党的干部讲究密切联系群众,不兴搞这一套,你不知道?你要确实觉得过意不去了,就叫你屋里人给工作队员们做一顿饭,去把你娃子家的鸡再杀两个。”

“行,行!那——,做米饭呢,还是做稀一点的?”何长江小心地问。

钟耀把手向房上的队员一招,“都先下来!”然后用双手叉着腰,挺起胸,扬着头,眯着眼,长舒了一口气,“饭嘛,来稀一点的;菜嘛,少炒几个,来点质量高的;酒嘛,有了就热几盅,屋里没有了就去借一点。万一借不到呢,也就算球了!”

“那咋能行?你们这都是接不到的客,不管咋样瞎瞎酒还是要热几盅,不然咋能表示我的一点心意呢?”

“反正要快一点!”钟耀挥了挥手,转过身看对面的山去了。

“好,好。”何长江千恩万谢,就转身使唤老婆去做饭。

何长江的老婆放下怀里的孙子,进到屋里,含着眼泪端出一小竹筐栗子和核桃递给何长江。何长江先是小心翼翼地把筐子放到工作队员们面前,又去剁了一抱柴抱到厨房,然后拿了一个装十斤酒的塑料壶,出来向工作队员们很拘谨地咧嘴笑了一下,算是打过了招呼。这才夹着壶,到田家坪院子的女子家借酒去了……

钟耀带领的工作队员中里面有两个“拐货”,他们俩用何长江借来的酒,喝着,划着,哄着,劝着,互相碰杯,猜宝行令,样样节目都玩到了,把另外两个年轻的队员灌得没有离开桌子,当时就趴在凳子上吐了一地,把刚吃进去的老公鸡肉吐得一点没剩。钟耀看着也无法,就安排他们两个人在何长江家里睡,自己带着剩下几个没醉酒的队员到田家坪院子去。

一行人走不多远,钟耀就使唤其他人先走。他站在那里,又把何长江喊来,大声地指教了一顿。等其他队员走远了以后,这才压低声音给何长江说:今天他们两口子态度很热情,他代表工作队表示感谢,还有睡着的两个队员,请他细心给照料一下。

何长江也不敢多说话,只是连连地应着:“是,是……”

钟耀最后说:“罚款那事,只要这次交够四百块钱,就可以下结论,结论证就在挎包里装着。有了结论证,以后就再也没人找你了!”他怕何长江不信,故意把挎包一拍。

何长江见上午到家时凶如阎王似的“钟工作”,这会儿对他表现出如此浓厚的人情味儿,从内心受到了感动,又要跪下磕头,钟耀一把挡住,轻言细语地劝导了一会儿,叫他以后不要动不动就下跪,这样有损于干部和群众的关系。何长江看着实在难以表达“感激”之情了,就小心地试探着想请钟耀转去,给他捎两升核桃和栗子,以便回去尝个鲜。

钟耀也没拒绝,只是用很亲热的口气批评道:“我说你这人,直接不长眼色!你看我们同路一大行人嘛,我咋能提一包核桃搅栗子,走起路来‘咵跨’地直响,那像个啥样子?”

何长江立即明白了,“那——,过几天我到公社买东西时给你捎去?”

“公社里人多,别人看见恐怕影响不好吧?”钟耀笑着歪起了头。

“不要紧,我用背笼背着,上面再盖一些东西。到时候就说到你屋里找水喝,顺带给取出来。”

“你最好不要这样的。”钟耀会心地一笑,半批评半提倡地说了这样一句推辞话,拧身就走了。

钟耀当时根本没有想到,他刚一走,何长江就到田自贵家把当天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

【选自长篇小说《变迁》第十章:钟阎王(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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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登庚,男,汉族,大专文化程度,共产党员,出生于1960年11月,家住旬阳市白柳镇佛洞村。安康市作家协会会员,旬阳市作家协会会员,旬阳市人文学会会员,旬阳市老促学会会员,在四级调研员岗位上退休。
  1978年高中毕业后,历任代理教师、大队会计、信用社信贷员。1984年任副乡长,从此在乡镇历任乡长、党委书记、人大主席,期间参加党校在职函授学习两年,离职在党校学习一年,在职参加《清明》《希望》小说函授学习两年。回县级单位工作后,历任正科级纪检组长、副局长、四级调研员。平时爱好文学,公开出版三部书,代表作有长篇小说《变迁》。

本期编辑:陈羽

责任编辑:刘萧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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