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变迁》连载之第一章“隔世导师”(三) 文/任登庚
(三)
九保周边的局势特别复杂,单是内部人们的顺从并没能掩盖住外界人的反对意见,自身的安定也没有完全感化邻保。周边几个保在处理李三柏的问题上,存在着很多与九保不同意见的人,最明显的要数东邻十一保的保长王水成了。
那是在李三柏死后的第二年三月,田德英的妹子回到娘家来诉苦:
“……你们杀的李三柏,那是我们保上保长王水成的小舅子。前两天,他派人找到我们娃他爸尤三顺,说是要收公粮,逼着叫我们家交五百斤麦子。我们家一年总共才收三百多斤麦子,其余的都是苞谷,哪里有东西交哇,可是他们不讲理,立马就要收!我们问他们为啥全保的人都没摊,只收我们一家子的粮?他们不由分说,就把尤三顺打了一顿,还关起来不给饭吃。王水成叫我给你们捎话:田家杀他的小舅子,他就关你们田家的女婿,一报还一报!他还到处说关尤三顺就是关田忠辉,现在已经从上面活动好了,田家和何家的人迟早要吃他的亏……你们可要救救尤三顺啊……”
田德英是个急性子人,一听妹子的话,就找到田德教,要组织几个人去打王水成。田德教在问明了情况之后,就向他建议说:“打人不是办法。这事还要给忠辉叔说一下,请他帮忙拿个主意,然后我们再商量咋办才好。”田德英说:“我去找过,他不在家。李坤山这几天上来打猎,他和何长明陪着到何老先生家玩去了。”田德教接着说:“那我们就到何家去找他,有李坤山在,问题可能还好商量一些。”于是,弟兄二人收拾了一些礼品,一同赶往何忠文家。
这弟兄俩的运气真好,当他们赶到何家园时,恰好遇着李坤山正和两位保长正在何忠文家商量如何摆平王水成告九保的事。原来,李坤山在县上听他叔父李富贵说,王水成因为他们杀李三柏的事心里十分不服,一直到处活动,现在已经把他们告到省上去了。省上经过李一彪的活动,前几天把呈子转下来,叫县上调查处理。他这次来并不是为了打猎,而是借打猎之名,专门叫九保收集王水成的违法材料,预备整他。田德教弟兄俩到场时,李坤山他们已经把方案商量好,正准备挪开桌子吃饭。
田德英弟兄俩一坐下,就迫不及待地作了一番诉说。李坤山听了之后,拍着胸脯打包票:“二位兄弟放心,这事包在我的身上。整不住他个瞎怂王水成,我倒爬出冷水河……”
我爷爷也给他们宽心说:“这事你们放心,杀李三柏,省上有李一彪做主,县上有李县长和坤山镇台,下面有我们顶着,没事!德英,你去给尤三顺帮忙借几百斤麦子交了,先想办法把人救出来,暂时稳住王水成,等以后事情结局了叫他加倍还你的麦子……”
何忠文在最后也作了各方面的交代:“今天商量的事就这样定下来,以后就按这个办法操作,谁也不许出去乱说。特别是德教,你年轻,更要嘴稳一些!坤山从县上派人来时要提前给他们嘱咐好,整王水成时要掌握住火候,既不要把他整死,又要他活不旺,最多把他整到破产为止,叫他服服帖帖地听我们的话。到结局时一定要把人情卖在忠辉的名下,也叫王水成知道蛇是冰的,狼是麻的,他那个保长的命还是我们保长给救下来的。”
田德教弟兄二人听了几位靠山的话,觉得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在一番谦让之后,才无限感激地坐下来,跟着何忠文殷勤地向李坤山劝起酒来……
李坤山回到县上的第二天,县上就派了十五个人来到了洵湾乡的第十一保。这些人由县府的李秘书统领着,分成七个组,瞒着王水成,由田德英指路,以打猎为名,分到了各甲、各户,深入调查了解王水成任职十年来向各户摊派的粮款数目。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王水成任保长十年的时间,在全保收取皇粮国库以外的粮食就有七十五万三千多斤,银元共计一万七千三百多元。当王水成知道县上来人查他时,李秘书已经把各户签字盖章的证据拿在手上了。
王水成开始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还到处吹嘘说:“听说九保有人想整我?哼,还没有那么容易,这大不了就是花几个灾钱能摆平的事情,到时候我还是十一保的保长。谁想咬我的球,还要我给他脱裤子呢!”
他把李秘书带的人接到家里,大酒大席地招待了两天之后,给每人塞了一百块大洋,想请他们把这事给作以了结。但他没有想到,这一千五百块大洋换来的不是定心丸,而是李秘书那不冷不热的几句官话:
“这是上边差遣的事,我们做不了主。等回县上去如实地汇报以后,你再去找县长,看他咋办。”
王水成这下可慌了,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不吃腥鱼的猫!在清查队从十一保撤离时,他以邀请打猎为名,死缠活赖地留下了李秘书。
这李秘书是李富贵的兄弟,当然知道王水成留他的意思,也就安安宁宁地玩了半个月。在睡了王水成的儿媳之后,临走的那天早上,揣着王水成送给自己的二百块“薄意”,提着转送给李富贵的五百块“孝敬”,坐在堂屋,跷着二郎腿,斜瞄着王水成的儿媳,连哄带吓地给他指了条活路:
“……王保长,不怪我说你的不是,根据我们调查的结果来看,这事要关你十个保长也够格。如果按党国公布的条文来严格追究,杀头也不为过!这贪污受贿、欺压百姓的事,任何社会都是明令禁止的,后果你知道!再说,都说你是富甲一方的王三万,你的钱是哪里来的,自己会造钱?你办事一点都不检点,说话过于伤人,做事也过于张狂。”他向门外指了指,“咱们远的不说,就说你门前的石碾子吧,那几千斤重的石头,你从四川抬回咱陕西来要花多大的代价?这又为个啥?还不是明显摆你富有,叫别人说你王家人有用嘛!这样做会引起多少没饭吃人的恼怒,你想过吗?”
王水成忙应着:“是是是,我无知,这后果确实严重。现在已经犯下事,后悔也迟了,反正这一切全靠李秘书给我活动。您这次救了我,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话又说回来,”李秘书把话锋一转,“你这事说大,那就可以顶破天——真的要命过斩呢;要往小里说,也能高高儿地提起,低低儿地放下——这倒算是球大的一个事!如今各保多收粮款的事到处一层,又不是你一个人嘛!你当保长十年时间,虽然多收的粮款总数看起来吓死人,但是如果分各年均算,每年又有多少?再进一步说,按全保几千人分十年算,每年人均又能分担球大一点?如今的国法条例,有几个人去认真落实的?还不是摆到那里做做样子,执行起来民不告,官不究,上面听下面的人哄?你这事有人告了,那就要追究,对不对?”
“对,对!”王水成连连点头。
李秘书接着说:“现在状子已经从省上转到县上了,这就好办,我们也能说上话了。你想要躲过这场官司,就得抓紧办两件事:一是把告九保的状子撤了,以你们保公所的名义写个东西,说明原告失实。你提前也不想一下,九保的人后台多硬,人家不光在县上吃得开,在省上都有硬人,他们这么大的势力你不知道?真正动真格的较量起来,就是我哥目前当县长都有些怯火他们。他们这样一帮人,你敢去惹?能惹得过么?”
“唉,怪我瞎了眼!”王水成低下了头,差点要哭。
李秘书这时却耐心地开导起来,“常言说得好:‘不怕真人命,单怕真对头。’你跟九保的人结对头,这不是猪羊进了屠宰房——寻死!你另一件要办的事是尽快找到田忠辉,请他帮忙出主意。你这事别人不行,只有他出面周旋,或许能保住你。至于啥原因,我不说你心里也清楚!”
王水成一家听了李秘书的话,如同囚犯得到皇恩赦纸一般地感激涕零。他的儿媳趁着给李秘书递水的机会,捏了一下李秘书的手,嗲声嗲气地说:“那后续的事你可要帮忙啊!”
“那还用说,听你的。哈哈哈……”李秘书接过她递来的水,开怀大笑。
“全靠李秘书照顾,嘿嘿嘿……”王水成十分羞怒但却非常放心地陪着冷笑起来……
在李秘书走后的当天下午,王水成就急忙招来副保长王水金,商量起了如何逃过眼前这一关的对策。他安排王水金拿着一千块大洋到县上去撤诉,自己带着两千块大洋,提着重礼,找我爷爷帮忙化解眼前的危难。商量过后,第二天一早就兵分两路行动起来。
王水成到了九保的保公所,听何长明说我爷爷已经出差到县上去了,至于啥时间回来还说不定。他明知道这是躲着不见,但也不敢当面说破,只好折转身去找我奶奶。
王水成见到我奶奶,真是说不尽的千句好话,道不尽的万句歉。一再说明自己有眼无珠,不该惹田家的人。并给我奶奶说,自己的事千万请她给说说好话,不然他就没命了。
我奶奶也不知道他已经把九保上告了,只知道一些亲戚之间的事。她说他不该欺负尤三顺,给田家人难堪。至于说要他王水成的命,目前事态恐怕还没那么严重。
王水成见提到尤三顺的事,急忙表态说:“这事好办,怪我当初瞎了眼。我回去把五百斤麦子还给他,再给补一千斤,保证顺你们田家人的一口气,只求田家人莫跟我这六畜一般见识。”
我奶奶见王水成急着要哭的样子,感到他也确实可怜,当下就答应等我爷爷回来以后给说一下。并给他宽心说,她说的话,保上的几个人不会不当一回事的。
王水成像遇到了救命的活菩萨,急忙掏出两百块大洋,硬要给我奶奶,作为见面之礼。然后,死乞白赖地留下了提来的礼金,饭也没吃,逃命似地回去与王水金碰面商量。
王水成走后的当天晚上,我爷爷就从朋友家被接回来了。他听了我奶奶的学说以后,也没表态,只是不置可否地说了一句:“看他以后咋办再说。”
那边,王水成在焦虑中熬过了几天之后,估摸着我爷爷可能在家,就派王水金先到九保来探听消息。
王水金到了九保的保公所,见到我爷爷,说明了来意。爷爷只是推说自己的公务繁忙,叫他去和何长明商量。并说何长明尽管咋表态,他一定同意就是。
二位副保长按照我爷爷的旨意,讨价还价,用了一整天的时间,研究出了救王水成的办法。其中主要有三条:一、九保保公所至冷水河的八华里路由王水成出资修建,标准是能过马车;二、王水成出资三千元给九保,作为给他帮忙平息事态的经费;三、九保出面到省、县找人帮忙,取回县上调查王水成的证据,保证上级对此不再追究。这三条,除开第三条九保有一点责任以外,前两条对王水成是相当苛刻的,但王水金却不管这些,如同落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当时自作主张,满口就应承下来。
王水金在临走时,何长明一再嘱咐道:“不是我们保上想要你们的钱,关键是王保长这次犯下了坐牢砍头的案子,没有钱去活动根本不行!今天所说的只是我们两个人的意见,至于最后定局还要田保长说了算。今天田保长被人请去喝酒了,我等他明天回来再给说。你回去给王保长说,叫他过几天再找田保长当面拍板定案!”
王水金连夜赶回十一保,把商量的结果给王水成一五一十地作了汇报。王水成没有谈论高低,忙手忙脚地准备了几天,备了一份厚礼,并凑齐了九保所要的钱数,用两匹红绸包着,亲自来找我爷爷。
王水成到了九保,先到了我爷爷的住所,却没有见到面。我奶奶向他说,我爷爷早上走的时候嘱咐过了,今天保上全体人员都要办公事,若有人找他就叫到保公所去。王水成听了以后急忙放下礼物,提着三千块大洋赶到了保公所。
保公所里冷冷清清,只有何长明双脚踏着空火盆,趴在桌子上睡觉。王水成见状,先是轻声地叫醒了这位“办公”的副保长,接着小心地捧上大洋,说明了来意。
何长明先把三千块大洋锁进柜子里,拧转身来就面对面地向王水成连挖苦带骂:
“我说王水成,我们九保是招你了还是惹你了?是砍断你家牛腿了还是抱你的娃子下油锅了?啥事惹得你跑到省上去告我们,在背后下这样的黑手?这下经了乖,知道碰上白火石,不得下场时知道来找我们了?你也是走州跑县出惯了远门的人,咋学得不懂事,挨瞎打连个日子都不看?我看你连窗子都出不了,还张狂得想出门呢,有些话还要我这个大老粗给你说,简直是丧你八辈子的德!”
这几句见面“礼”,塞得王水成把嘴张大了却合不拢。
何长明把烟袋在桌子腿上磕得“梆梆……”直响,气哼哼地从嘴里吹出了一口唾沫星子,差点溅到王水成的脸上,“你说,你给的三千块大洋,是够出门吃饭钱还是歇店钱?你想过没有,如今是‘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没钱甭进来。’你这官司必须要找省上,到了省上,一切还不得靠李一彪,李一彪是那么好请的?一般的人请得动么?请李一彪就要先请何老先生写个东西,何老先生不先写个信介绍一下,李一彪认你是个老球三?为你这事,我们田保长把办法都想完了,想把李一彪接回来商量。你是知道李一彪的,他根本走不了山路。为了人家回来少受罪,我们才叫你出钱修八里的马路,李一彪回来好行走……”
“哦……”王水成若有所悟。
“哦你老子个蛋!”何长明抢过话头:“‘木不钻不透,话不说不明。’不给你说请,你狗日的还以为是给我们修的路呢!现在请何老先生动个手,不是小量你娃子的话:你给几百块润笔费说不定人家还不写呢……今天没外人,我先算一下账,你看实在不:上头李一彪少说一些,得送一千;下来李县长弟兄两人不算你前次送的,也得一千;还有你捎带告的李坤山,没有千把块钱他能给你搁得下?再有,我和田保长公务这么繁忙,整天放下正事不管,去给你跑路,保上的正事耽误了谁负得起责任?你拿一千块大洋补偿还晓得田保长干不干呢!我算来算去,你想保住小命,不再拿五千块大洋,说不定你这官司给你办一半,还能给你再留一半。到了那时候,你狗日的一辈子不剃头——到老都是连毛子,别人啥时候想起来整你就能整……”
王水成听傻了,只是随口应着说:“您老人家说得对,只是不知道田保长是啥意思?”
“田保长是啥意思?都说你狗日长的牛高马大,却是人面豌豆心。说句你狗日不爱听的话,我对田保长忠诚没说的,田保长对我就像亲兄弟。在保上他说话就是圣旨,我说话也不是放狗屁,——我的话他还是听呢!谁像你和王水金两个人一样,人前说人话,背后做鬼事,时常面和心不和,一个整一个。你不信,田保长今天正在何老先生家陪客,我叫你去见一下,也吃个定心丸嘛……”
“那就请了!”王水成连连作揖。
“唉,你这保长也当的造孽。我看你张狂的当保长,见我们的保长还要我这个大老粗给引荐。时常想把我们整趴下,我还当你有多大的本事呢,原来你就是这个球样子!像你娃子咧两刷子,你狗日的就是有十个一齐装进我们田保长的肚子里,保管叫你连油水都粘不到,你信不信……”何长明一边夹七杂八地骂着,一边戴起草帽,和王水成一起去找我爷爷。
二人到了何家园,大老远就看见何忠文和我爷爷在树荫底下棋,旁边的小桌上摆着茶水,周围站着一圈人在指指点点。他们来到棋摊边,感到缺脸没面子地站了一会儿,也没人搭理。等了半天,何长明才挤进人圈,轻声说道:
“田保长,十一保的王保长找你来了。”
我爷爷手上拿着棋子,眼里瞅着棋盘,故意高声地说:“我说何副保长,你是大白天撞见鬼了,——在说鬼话是不是?王保长这一向多忙?人家在十一保的老百姓头上收了一些钱,要在我们两个保的交界地方盖一所学校,供两个保的娃子念书,这是千百年的好事嘛!盖学校的地址还是我们保上的地界,王保长给我说过,我都同意了。这些县上都不知道,还以为是人家私人用了呢!我正准备近几天到县上去给说明一下,顺便给王保长请个功。王保长正在那里监工,哪里还有时间跑到我们这里来闲逛?”说到这里,他故意顿了顿,走了一步棋,意在言外地嚷道:“何长明,保公所今天没有人,你跑到这里来干啥?你不管在保上说啥我都同意,快到保上办公事去!”
何忠文头也没抬,接住了话茬:“长明,田保长的话你听见了么?你少在这里来打扰我们的雅兴!今天我也不留你吃饭了,以后有的是时间在一起聚,先按田保长说的办去!”
王水成立在旁边,自然听出了二人的言外之意。他讨到了我爷爷救他的主意,见何忠文下了逐客令,便噙着两眼眶泪水,深深地低下头,作了一个揖,然后退后几步,折转身,一脸羞愧而心满意足地回去了。
王水成走不多远,何忠文便推开棋盘,哈哈大笑起来。在场的人也纷纷地笑谈起了王水成刚才那尴尬的样子,都感到自己的保长为本保的人出了一口恶气。
原来这捉弄王水成的一切步骤都是李坤山他们提前商量好的,各个环节都作了严格的分工:先是李坤山回县上和李富贵叫通,县上安排人把王水成的罪证搞到手,然后再打着省上的旗号来整他。本来,当时县上的公人一般是坐在县政府所属地办公的,打官司只是凭双方拿的证据来判输赢。但这次王水成的案子相当特别:一是他告的是九保,还连带的有李坤山;二是王水成确实太肥,他历年多收的钱粮,除开一部分送礼,一部分保公所的人私分以外,自己至少也落有三分之一,把他整住是有油水可榨的。李富贵安排,先把王水成的各条路都给堵死,在他感到哭天无路的时候,再叫李秘书出场当好人,假意给他指一条路,叫他找九保帮忙。他第一次到九保,我爷爷避而不见,他便知道事情难办;二次他叫王水金来时,保上安排何长明和他谈,引他们上钩;待王水成把三千块大洋送来后,还是由何长明来摊牌,再要五千;最后在他见到我爷爷时,由爷爷随便说几句话,给他再勒一条绳子,让他知道自己身份的低下,再出一些钱,盖一所学校,方便一下本地的娃娃们上学。九保等他各样事情办好以后,再出面给他帮忙,使他心甘情愿地“花钱免灾”。这样做,不但能把王水成整到彻底破产的地步,还可以使他主动地把吃了老百姓的钱再吐出来,在十一保把他的名誉彻底搞臭,使其对内不能再欺压百姓,对外无力继续和别人打官司,对九保服服帖帖。另外也可以借此给九保的百姓办点好事,方便行人,以提高本保的威信。这些计策都是何忠文出的,他给起的名字叫做“引狗入室,关门打狗”。
……
半年后,县政府派李坤山来到九保,参加了两项重大工程的竣工仪式:一是修通了保公所到冷水河八里长的马路,二是与十一保交界处新建了学校。这两项工程,造福于当代百姓,惠及于后代子孙。
李坤山来的那天,特意通知王水成参加,名义上是叫他参观学习,事实上是折他的面子,使他心疼无处说。另外还有不便说出口的两重意思,王水成当然心知肚明:一方面是叫他负责招待开会的人,另一方面是李坤山大老远地跑来,不好向九保伸手要东西,到了他的地盘,焉有空手回去之理?
李坤山到来,先是在九保的保公所开了一个短会,为九保造福一方的义举歌功颂德,然后带人到学校剪了彩,就算把公事办完。
王水成在参加竣工仪式之后,对九保的人把好话说完,总算接到了家,陪同李坤山。他把贵客接到后,真是应了那句古话:老鼠添猫鼻子——不要命的巴结。他在保上专门安排了八个人陪着,叫人在门外场院搭起八卦篷,摆起了四个八仙桌。白天招待倾其家中所有,无非是些鸡鸭鱼肉;夜里赌博,灯火通明,尽兴方罢。如此大筵三天,李坤山整天有李秘书玩过的情人陪着,在迷迷糊糊当中竟“赢”了五百多块大洋,九保的两个保长都“赢”了二百块以上。
临走的那天,李坤山把王水成单独叫到一边,训了话。当他在接过王水成奉上的两百块大洋后,才把九保的两位保长召集在一起,掏出李秘书在十一保农户当中搜集的证据,当面销毁。
在大家眼看着带有各户私章和指印的纸条化为灰烬之后,李坤山方才作了归结:“两家保长都当面,为了王保长的事我把忙也帮到场了,这事就到此为止,今后谁也不许再提!今天你们两家都在场,也是好机会,我把叔父的意思转达一下:他叫你们两个保要加强团结,共谋民事,希望大家照办。”
“是,是。”两个保的保长齐声答应。
“事情结局了,我再和王保长说几句。”李坤山话锋一转,语露杀机:“如今的社会,啥事都是人做成的。譬如说,我们今天销毁的证据,以前派人能取到,以后也能派人取到。”他见王水成吓得冷汗直流,才又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王保长,古言说:‘不认得秤能过好日子,不认得钱也能发财。如果认不清人,那就寸步难行。’你的事如果再搞二次翻腾,那可是要倾家丧命的呀!”
“是,是,我知道我的狗头有几斤几两,今后一定安分守己。”王水成陪着小心,把李坤山一行送到了两保的交界处。
九保的一行人各自怀着复杂的心情,在眼看着王水成折转身走远以后,都长时间没有说话。最后,还是何长明先耐不住,无限感慨地说:“狗日的王水成,这次吃了大亏。卖完了田地,花了一万多块大洋,买了个见识……”
李坤山和我爷爷对此都不置可否,只是相视会心地一笑……
【选自长篇小说《变迁》第一章】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任登庚,男,汉族,大专文化程度,共产党员,出生于1960年11月,家住旬阳市白柳镇佛洞村。安康市作家协会会员,旬阳市作家协会会员,旬阳市人文学会会员,旬阳市老促学会会员,在四级调研员岗位上退休。
1978年高中毕业后,历任代理教师、大队会计、信用社信贷员。1984年任副乡长,从此在乡镇历任乡长、党委书记、人大主席,期间参加党校在职函授学习两年,离职在党校学习一年,在职参加《清明》《希望》小说函授学习两年。回县级单位工作后,历任正科级纪检组长、副局长、四级调研员。平时爱好文学,公开出版三部书,代表作有长篇小说《变迁》。
责任编辑:肖海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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