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变迁》连载之第七章:起势(一) 文/任登庚
(一)
一位哲学老师讲道:一粒麦种,在适宜种植的季节放入土壤里,过不多久,就长成了一株麦苗。这样,事物就由肯定(种子)走向了否定(麦苗);随着气候的变化,麦苗结穗,自身又逐渐衰败,事物就由否定(麦苗)走向了否定之否定(新的种子)。否定之否定,不是简单地否定来否定去,是通过否定,促使事物螺旋式发展、改革、创新。麦粒变成麦苗,形状上是变了,但它的基础还是麦粒;新的麦粒否定了麦苗,但是没有麦苗它也结不出麦穗。辩证法认为,这就是事物发展的规律。
我自从出社会,由农民——代理教师——农民这样几个环节的运动,都好似这粒麦种的发展过程。我的第二次农民生活虽然仍是在田家坪一队,日出日作,日落日息,这些从表面看起来和以前没有多大改变,但从“质”的方面已经开始做起了飞跃。因为这时的田自智,比初出学校时的田自智年龄大一些了,社会阅历也比以前多一些了,更重要的是受过一番挫折之后,自身变得比以前成熟了。在人们眼里,田自智已经不再是一个毛头小伙子的形象,不像以前那样是一个啥都不会做的逛杆子,现在不但是一个能干事的好苗子,而且是一个公家已经能派上用场的人才了。在人们看法的基础上,自我感觉也真的是有了改变,遇事不再像以前那样地手足无措,遇到困难已经不再是一味地躲避,而是第一思维就要想办法如何去克服它。
那是在我结束教书生涯之后,回家的第二年夏季,全县村级整党开始了。这时我们洵湾区临近旬河边的几个公社已经开始搞夏收,冷水公社由于地处高山,庄稼还没有成熟,区上为了使秋季的整党工作能够有序地铺开,由区委书记朱成普亲自带了一个工作队,决定在我们冷水公社先整一个大队,总结出经验之后,在全区作为示范点进行推广。工作队到了冷水公社,几个领导考虑到田家坪大队是全公社最复杂的家族队,支部书记田自弟能力强、性子傲,对于公社的一般干部都看不起,甚至一些副职领导和他也难以接触,经常受他的脸色,玩不转他。再者他本人工作作风也有些简单粗暴的问题,闹得队上一班子干部不团结,群众对他的意见比较大,所以就想借助区上整党工作队的东风,把田家坪大队这个“犟牛”好好地调理一下。在请示工作队的领导同意之后,公社配备了几个硬干部一同上阵,把区委的整党试点放到了田家坪大队。
在田家坪来说,一次进驻这么多的大干部是空前的。从级别来看,直接高的吓人:区委和公社来的都是领导,组织的阵容也整齐,由书记亲自带队,同来的有区委办公室主任和组织干部王忠寿,还有从八里坪公社临时抽调的一个组织干部。公社配合的有管委会主任辛国余和武装部长孙成,这两个都是在公社说话算事的人。好家伙,来这一帮子都是管人的!这一下区上和公社都可以在田家坪大队向全公社甚至全区发文件作指示了,还得了?
田自弟一看这阵势就知道来者不善。他在工作队来的当天下午,就按照领导的指示,召集了全大队小队以上的所有干部,传达了这次整党的文件精神,并用了大半夜时间,把工作队的食宿安排的详细周到,最后要求各小队第二天分头召开群众会,每个队选三至五个群众代表参与整党。在当着工作队干部的面时,他特别叮咛各小队队长:参加整党会的群众代表特别重要,他们的主要任务是代表群众给大队党支队提出今后的改进意见,这次一定要选那些有文化、能说话的代表,要使他们把群众的意见充分地反映出来,并说这是区上朱书记一再指示的。最后他又说自己要陪工作队的干部们喝酒,顾不上参加小队的群众会,要求各队长一定组织好。
我们一队按照大队支部的安排,按时召开了群众会。在选代表时,田德教首先扯了扯自己的耳朵(这是他嫌耳朵小了的习惯性动作),首先发了言。他说:“群众代表首先应该把田自智选上。其原因呢,这娃子教过书,说话理路清;再一个是王龙显,这娃子看火车洞子也回来了,在外面跑了一趟,经见的广;另外,把田自文和田德山也选上,你们大家看……”
我二哥见他提这几个人,感到正合胃口。他明知田自弟经常在公社打他的小报告,要求调换大队长,这是他感到十分恼火的事情。另外是我在教书期间,按照公社规定,在外工作的人每月给队上交十元钱,生产队给记全劳工分,但田自弟说钱交少了,也卡住不收钱,不准给记工分,这很明显是给他这个大队长的难堪嘛!王龙显本来在看火车洞子,田自弟由于早先在当革委会主任时就和王先臣闹有矛盾,在王先臣因病退居二线以后,他当上了支书,这样就方便整人了,当时以大队缺劳力为由向公社写报告,把王龙显要了回来,做这事真是寒了老干部的心;田自文是田德教的徒弟,田德教经常教他算命、掐八字,他如果到谁家去念经,都要带上田自文给帮场;至于田德山,他和田德远是亲兄弟,田德远在外面工作,屋里没劳力,田自弟每次在生产队分粮时就当众吼叫,说生产队净养活一些吃冤枉饭的,做活时连个鬼毛都看不到,分粮时都积极地来了。这些话田德山听了自然不服气,有几次当着田自弟的面说他把干部都当糟蹋了,没有一点群众观念……现在选这四个人当代表参加整党,还有田自弟的好果子吃吗?当然,二哥是个有心计的人,他的心里所想不可能表现在会上,田德教刚说完,他就立即接过了话题:
“德教叔提的这几个人我也同意。我另外的意见是把他也加上,选五个群众代表。”
“同意!”田自刚赶紧接住话茬。这老好人虽然话语少,但却是我二哥的“应声虫”,历来对二哥跟得很紧。
田德印也不甘落后地附和:“要得嘛!”
农村的群众会讨论问题,不像机关干部开会那样要每人发表意见。群众会上如果有一两个人提出意见,只要不损害大家的利益,众人就会随声附和,即使有一两个当场不表态的人,过后也不会提什么意见。特别是大家认为选个代表去参加开会,这又不是个啥了不起的事,一天死耽搁功夫,不管选谁去应个卯就行嘛,还要提啥子要求不要求的呢?现在田德教提出这几个人选,二哥又以大队干部加本队社员的身份作了肯定,另外还有两个人在旁边帮忙打圆场,其他的人也就不会有什么话可说了。这一项选代表的议程三锤两棒子就算告一段落,他们谁还会去考虑那些闲问题,又有谁去管他田德教在提什么人时有什么动机呢?
……
群众会散了以后,田忠良立即叫人把我和田德教喊到他家里。他今天格外热情,特地叫屋里人炒了六个菜,外加两个没有切开的红烧猪腿。这倒使我有些不知所措了,因为他对我是从来没有这样招待过的。酒过三巡,他开言了:
“自智呀,知道德教今天选你当群众代表的意思么?”
“意思?啥意思?不就是叫参加整党,听人家开会么?”我不明白他说的是啥意思。
田德教见我不了理解他们的用心,就扯了扯耳朵,“嘿嘿……”地笑起来,“自智呀,你这娃有文化,但是思想比较单纯。你小爷和我们提前商量好了,想趁这次整党的机会把你往上提一步呢!”
“提我?我有啥子好提的?”我愈发闹不明白了!
“今晚只有我们三个人,”田忠良立起身,关上了门,继续说道:“王先臣昨天叫我和你德教叔在一起商量好了:这次要趁着整党的东风叫他田自弟下台呢!狗日的田自弟当支书这一段时间,把我们这些党员都没当球个事,想咋样整就咋样整!三队队长干得好好的,他硬把自己的挑担给换上去;我当二队队长也搞得不错么,他不声不响地给公社打报告,公社就给发了个文件把我撤了,叫宋成玉干;你二哥当个大队长,你看叫他狗日的欺负成啥了?大队上开干部会他不叫你二哥参加,给群众发救济粮也要他批准,救济款的三联单还要他盖章子。去年有几家盖房子,你二哥当时把庄子都给量了,手续都报到公社去了,他硬是到公社去要了回来,说是没有经过他批准的,这像话么?折人的面子也不是这样折的!今年春季你二哥在你们作业组搞联产到劳,把地已经分了,十几户人都分开做了半个月的活,他硬说这是反动的单干行为,给公社汇报了几次,叫孙成来住了十几天,把你二哥做的那一套作废不说,还叫在全体党员干部会上作检讨。现在又听说这次整党以后,马上要开始搞联产到劳了,这说明你二哥原来做得对嘛,看他田自弟还有啥子可说的?”
“哦,这些事情我都知道,但我总不能提这些呀!”我以一副正事正办的语气回应了他。
“为啥要提这些话呢?”田德教美滋滋地喝了一口酒,舒服的双眼都眯起来了,两个眼角活像蒸馍包子顶上的花纹。“你小爷有好多话不好说。因为他是个老党员,若是提一些有意见的话,工作组还会说他们支部内部闹不团结,颠倒还会对他产生看法。现在只有通过你从侧面巧妙地提出来,那样作用才大呢!这次把田自弟一整倒,大队上的班子一调整,大家再把你一推荐,这不就能占上一职了?”
“我可没想那事!”我实话实说。
“自智,你傻呀!”田忠良不失时机地接住话茬,“你从学校教书回来以后,别人都拿下眼观,你就没有看到?德印那天抬石头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你百做百不成,你没听见?”
是呀,我咋没听见?那天田自弟家砌房庄子,人多了就抬石头发码(发码:抬石头时,两人抬一个石头搞接力传送叫发码),在轮到我和田自刚两人接码时,一下子就把我压趴下了。当时田德印就当众奚落开了:“你们看自智:‘文不像个童生,武不像个营兵。’教书教不成,抬石头又抬不了。一个农民嘛,做活三节脖子两节腰的,不晓得到底能做啥?”当时我恨不得有个地缝能钻进去……想想那天的事,如果当时我是田自弟,他田德印还敢说那样的话?还不是抢着接过去就把石头给抬走了?从那以后,我也觉得在农村做活,如果没有个一官半职的也确实被人瞧不起。
想到此,我也有了一丝的野心萌动,就对田德教所说的话不言地首肯了。
二位长辈见我默同了他们的意见,就一人一篇地给我教了起来。说了半夜,无非都是一些在整党会上说话的方法技巧……
几个人把一顿酒喝下场,我微有了一些醉意。回家睡到床上时大脑还一直在翻腾着:老爷子今晚请我喝酒是什么意思?田德教给我说的那些话,他自己到底能得到什么?不知不觉地已经半夜过了,我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加之酒的烧劲在胃里搅动,只好又起来倒了一杯水,坐在门外,仰望着天空继续沉思……
这时,月亮已经西沉,亮闪闪的银河映照着四周的山峦,远处的沟沟梁梁依稀可见。微风轻轻地拂着脸,使人更觉得这沉睡的院子倍加地寂静。时候虽然还在夏季,但我这时却感到了渗肤的微寒。我一人坐了很长时间,又想起了今天晚上的开会场面,眼前又浮现出了田德教选群众代表的神情。当时,他一提人选,好像生怕有人驳斥自己的意见,急不可耐地瞅着二哥,那意思很明显是叫给他下定语。我二哥紧接他的话茬说过之后,几个人又接着帮腔……当我把这些与刚才喝酒的事连起来想的时候,眼前就好似现出了一条隐隐的线索,那线索是直穿向田自弟的,在这周围还联有一根根细绳结成的网,随时在粗绳勒住之后就会罩向他的头顶。啊,可怕呀!
又一阵风吹来,我清醒多了。我清楚地意识到:田自弟,我的这位老兄,你这次已经是在劫难逃了!而你,现在却沉沉大睡,还在梦中构思着下一步的工作蓝图……
【选自长篇小说《变迁》第七章:起势】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任登庚,男,汉族,大专文化程度,共产党员,出生于1960年11月,家住旬阳市白柳镇佛洞村。安康市作家协会会员,旬阳市作家协会会员,旬阳市人文学会会员,旬阳市老促学会会员,在四级调研员岗位上退休。
1978年高中毕业后,历任代理教师、大队会计、信用社信贷员。1984年任副乡长,从此在乡镇历任乡长、党委书记、人大主席,期间参加党校在职函授学习两年,离职在党校学习一年,在职参加《清明》《希望》小说函授学习两年。回县级单位工作后,历任正科级纪检组长、副局长、四级调研员。平时爱好文学,公开出版三部书,代表作有长篇小说《变迁》。
责任编辑:肖海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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