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矮屋檐下的红灯 文/唐巴
“今七明八,吃了腊八儿过年啦。”一群五六岁的小孩,在神河的十字街上疯上疯下的喊叫着。
神河镇上的十字街其实是个丁字街,十字街下街宽不足三米,街长不足六十米。大概住了四十来户的人家,其中三分之一户是回民,我家就住在十字街头的下面一点。十字街下面的住户好像没有谁有工作,我的父母也没有工作,都靠打零工养家。十字街是神河镇最脏的街道,汉民喂的猪,回民养的羊,都可以在街上随便拉屎拉尿。每当雨后,街上就泛起难闻的骚味儿,这骚味中最明显的最容易辨认出来的就是羊尿的骚味儿,因为骚的冲鼻子。你如果再好好的闻一闻,还有一股潮湿的房子里的东西腐烂已久的气味。十字街下街的人,好像人人身上都有这种难闻的尿骚味。我现在才明白,那就是贫穷的气味!这也就是我最初熟悉的神河十字街的气味。
到了腊月,街上的家家户户都开始忙着要过年啦。大人使唤孩子到砭上去,买回来上好的桦柳木的瓣子柴火,还有近两米长的上等的桦柳木炭,木炭可是为三十晚红火火烤一夜而准备的。窄小的街上挤满了人,给孩子以及家人扯布的,买菜的卖菜的,到供销社去买年画的,“请”毛主席像的,购四展屏的等等,背背篓的农村人和提笼子的街上人都在窄街上的黑泥土中拥挤着踏跷着。要过年了,街上的气味更多的是烙猪头、猪脚,烙羊头以及羊蹄子的焦胡味,在这种焦胡味中还有众多的屠杀鸡鸭的死亡的味道,这种死亡味道体味着我们神河人,穷一年富一天的思想观念。对于长年处于饥饿状态中的人来说,吃肉喝酒穿新衣裳,那简直就是天堂般的幸福日子。家家都在筹备着置办着,希望或许新的一年会是一个好运气的新年呢?
那时候,我最关心的是,过新年我穿什么?
我在母亲有笑脸的时候问过她,妈说:“老大是家里的的门面,不管咋样,老大要穿的好一点。老三常年害病,长年病病殃殃的。过年了,给娃做一身新衣裳冲冲晦气,也给娃一点喜气。你嘛,少不了你的………”我一听母亲这样说,我的心里酸酸的难受:“我在家里干活最多,我……”我母亲也许是因为长年给我弟弟看病早就没有钱了,或许是她觉得娃们不理解大人们艰难处境,听我说的意思,她一下子就燥了!“妈,我的同学都有新衣服……”“我说了,少不了你的!”“我!”“你甭跟我再扯筋!再缠!我就先给你过个年!免得你不安宁!”“我!”“你咋这么不懂事呢?恩!你呀…你简直是个账户子!”我现在无法想得起来,那天挨揍有多痛?只记得自己没有流泪,母亲在打我过后,捂着脸痛苦的哭了,看着母亲伤心的样子,我后悔自己说过的话。
“妈,我啥都不要了,你甭哭了!” 我在心里面决定不再跟我母亲说衣裳的事情。
每当进入腊月,就过起提心掉胆的日子。唯恐哪句话说错了,或许把洋瓷盘子打了什么的要挨打!那时的腊月在我的心中是一个灰暗的常做恶梦的日子。在小心和惊恐,还有几分的期待中等待着这个叫着“年”的日子。毕竟新年有好东西吃,有新衣裳穿,还有炮放,还有家家点红灯笼,还有过了年自己就又长了一岁,或许新的一年日子就会好一点………
腊月的日子就这样小心谨慎的过着,终于要过年了。29日的晚上,家家户户都在蒸馍馍。有豆沙柿饼馅的包子、萝卜瘦肉包子,还有白糖核桃芝麻馅的包子。包子蒸熟之后,拿着秸秆在包子上面点着红色的绿色的小圆点。其一是把包子的种类区分开来,其二是过年吃的包子上面是不允许没颜色的,在包子上面点上圆点是图个来年吉利顺畅。那天晚上,家里弥漫着包子的香味,我止不住一个劲的咽唾沫。父母忙着蒸包子,哥哥在灶下添火,我和多病的弟弟就扒在案板边上,“两个还不快点睡去,这包子是明儿早吃的。”
起初,我并没有觉得自己十分的饥饿。只得离开上楼去睡了。也不知道在床上翻了多少次身后才睡着,梦中我仿佛闻到肉包子蒸熟了的香味,看到妈妈拿着肉包子来给我吃!
大年三十的早上我醒的时候,看见锅上架着蒸笼,妈妈让我去请我的外婆来家吃饭,快去快回。外婆也住在十字街的下街,她和我家中间只隔三四户人家。舅舅在县上剧团工作,多少年都没有回来过,记忆中我外婆年年都和我们一起过的。外婆过来后,全家人就在堂屋的小桌子上吃早饭。全神河口大年三十的早饭都是一样的,拌上几个凉菜,吃蒸包子,喝米汤,神河口人把白米粥叫米汤。我不知道我到底吃了多少个肉包子,真是太香了,香的我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反正直吃到吃不下去了为止!早饭吃了以后,家里的男人们就忙着贴对联、贴门神画,挂灯笼,女人们就赶快张罗大年三十的午饭。常常是才到中午的十二点,不是上街的大年饭的炮响了,就是河那边街道上的炮响了,我妈妈听到别家的炮响了,就跟我外婆说:“哎呀!简直是疯了,早饭后这点时间能做出几道啥好菜来,就是狐狸精也做不出来一桌子好席面菜啊!”我外婆应声道:“啥好席,老坟埋的远,不早一点吃完饭去上坟,撵黑就回不来了!”
我和哥哥在堂屋中间放好桌子放好大椅子,将火盆上的碳火生的旺旺的,铜酒壶放在火中热着,父亲摆好酒盅子筷子碟子,外婆和我的父亲坐在上席,妈妈坐在入口处,我们弟兄三个就围着大桌子四周坐着,等着妈妈一道一道的上菜。四素四荤的八个凉菜摆好后,哥哥就到门外去放上一挂子炮。点上门灯,关上门,拉开堂屋里的灯,大年三十上午的年饭就正式开始了。
八个凉菜后,要上八个现炒的菜。炒的菜中必须有一道糖醋整鱼,就是图个年年有余。炒菜之后就是八个蒸菜,蒸菜中必有一道甜菜,蒸酒米。我妈妈说蒸菜也叫翻碗子,希望来年能翻身走好运气,蒸酒米寓意着来年的好运气长长久久!蒸菜之后还有至少四个卤的,卤猪踢、卤鸡块儿也是必须的,说是寓意吉祥如意。到了吃饭的时候,还要上四个小碗,豆酱炒肉片,梅干儿菜蒸肉片等等用它们来下米饭的。面对着三十晌午丰盛的饭菜,我几乎是不动筷子,早上的包子吃的太多了,把娃吃咯到了!其实小小的胃里面再也装不下了东西了,所以我根本就不知道三十晌午妈到底做了多少道菜。
午饭吃到半截子的时候,哥哥和弟弟就回屋里穿戴整齐一新,出去玩去了。饭后,我和父亲去上坟烧纸。回来后,妈妈给我也找出来了我的新衣裳,可我的新衣裳使我越看越生气!裤子是冬月做的,一试呀,裤子像缩了水一样,短了许多,只搭起脚骨头包包儿,同学们戏说穿短裤子叫做“提高警惕!”,裤子短了一扎,我的新鞋也小了两指头,根本无法上脚。而且还没有上衣!妈妈看我掉着脸要哭的样子,她陪着笑脸说:“不就是一件上衣么,最多两个小时就做出来了,我一会儿就给你做好,裤子、鞋我都保证给你弄好,不耽搁爷大年初一穿新衣裳!好不好?”妈妈说着说着好像也要发气了,我转身上楼和衣圪蹴在寒冷的床上,我心里难受极了,哥哥弟弟都有新衣裳,就是没有我的!我一个人在黑暗中默默的流泪。心里抱怨着自己的命运,吃不饱穿不暖,活的就像街上的游狗一样的,一个八九上十岁大小的孩子就感到了命运的凄苦!感叹着黑夜的漫长!
听到楼下父亲一边在烤火一边在喝茶,有一句莫一句的和我母亲在说着什么。妈妈也坐在火盆边上,不紧不慢的剁着大年初一要吃的饺馅子。不一会儿,我的同学也来叫我一快出去玩,去看满街满山的灯笼,到街上去拣没放响的炮。我的同学就杵在堂屋中间,妈妈让他坐他也不坐,父亲让他喝他也不喝,那就更别说吃了,妈妈急了就叫我:“老二呀!你在楼上做啥呢,下来,跟你的同学出去玩去!听到么?”
我磨磨叽叽半天才下的楼来,看到我的同学头带雷锋式崭新的火车头棉帽子,制服样式的大袄,袄上和肩一般宽的毛毛领,崭新的条绒裤子,脚蹬一双翻毛的牛皮靴,衣上的口袋里装满了炮仗,肥胖肥胖的,热的满脸通红。我和我的同学直走到十字街,我就借故肚子痛,不去了。其实我心里想,咋玩?一个穿的就像黄世仁,一个穿的就像杨白劳,别扭死啦!回到家,妈妈已经把饺馅剁好了,坐在缝纫机上给我做新衣裳。我一人坐在火盆边上,一直在听妈妈的缝纫机子的“踏踏踏踏”的声响,在希望中等待的感受太过煎熬,感觉做一件新衣服的时间太慢了!等得急了,就到门外边去站一站。
午夜后的神河十字街上下几乎没有一个人了,家家的屋檐下都挂着灯笼,平日黑咕隆咚的街上一下子变的少有的这般亮堂。寒风中的十字街呈现出怪怪的气氛,使我觉得有几分的陌生,陌生的就像传说中的炼狱,在纠葛着我的灵魂……
三十夜的这一刻非常的静,风特别的寒冷!穿街而过的寒风把我吹的打了个寒颤。
我看到我家矮矮屋檐下的红灯在午夜的寒风中摇摆着,听到红灯发出微小的“各个子儿,各个子儿”的声响,给我的感觉,这红灯就好像随时都会掉下来似的!恍惚间,自己仿佛是在梦中一般!
作者简介:
柴子彬,笔名唐巴,文革初中生,1981年进旬阳县汉剧团主攻架子花,1990年调文化馆,做群文文艺创编导演三十多年至今。
责任编辑:肖海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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