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变迁》连载之第十章:土地大包干(三) 文/任登庚
(三)
我们把大包干方案研究出来的第二天中午,田德印的岳父来了,他把我两位大人都接到他家陪着吃饭去了。我一个人在家,把铁锤子所说的问题作了核实,发现他们要退出的产量确实比较多,就按照他的意见把差一些的地调整成了机动地,又给田自稳调整了两颗果树,这两件事我作了一次独裁的人情处理,算是给相好的兄弟帮了一个大忙。我也知道这么做不是多么合适,但返回来一想,河心里的哪个石板底下不藏几条鱼呢?
做好了这些事情后,刚好铁锤子和田自稳来问,我就说给他俩调整了。他们也没有玩,就高兴地回家给大人们说去了。
我一个人正在思谋着社员会怎样开的时候,田自久和他哥哥田自新一起来找我反映问题。
田自久气呼呼地说,他是看了我们在外面贴的分地方案以后才来找我的,并问为什么把他家里少算了一个人?我给他解释说公社有文件规定:民办教师的土地应该在所教书的队上给划,户口所在地不管。田自久死磨硬缠地叫我给他再增加一个人,我当然是据理不让,这样说着话不投机,就吵了起来。
我们田家坪院子的很多人爱趁热闹,在田自久和我争吵的时候,不一会儿就围了一大圈人。他们有的是出于对我工作的关心,来到这里劝架的;也有的纯属于消遣赶热闹,为了啾着院子这两个有文化的人吵架好玩;还有的是准备给我帮忙,如铁锤子和田自稳几个年轻人。
田自久见一下子来了这么多的人围观,也就越发地来了劲,越吵越凶,并且还骂了起来。这下惹恼了铁锤子,他刚知道我给他们解决了土地的问题,这时见田自久和我吵闹,怎能袖手旁观?当时就扑上去一把抓住田自久的衣领,照着脸就给了一巴掌,嘴里的唾沫星子乱飞,不住声地骂道:
“你田自久是个不成器的东西,像个啥子教书的?嘴巴放干净一点,跑到自智哥门上来吵啥?”
田自稳也立在旁边,握紧拳头接着骂:“好好打这狗日的,他若不是皮痒了才怪呢!”
田自久回身抓住铁锤子,恼怒地骂道:“杂种铁锤子,我说的事情与你有个球的相干!你来打我干啥?”
田自稳要扑去给铁锤子帮忙打田自久,田自新见不对头,急忙挡住,一把掰开田自久的手,气呼呼地嚷道:“你不想吃饭了,还要土地不?”
铁锤子直把田自新往开推,“你狗日的田自久敢再犟,小心我锤死你!”
田自新急忙又把铁锤子拉住,“哎,兄弟,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田自久见他哥不准和铁锤子打架,就冲着我直嚷嚷:“公社那是个啥球规定?照那样说,我以后如果不在现在的学校教书了咋办?”
我回答说:“那你去问公社,不是我管的事!”
他显得很蛮横,拍起了桌子说:“我今天就是要叫你管!”
我也很气愤,把桌子拍得比他还响,“田自久,这是政策规定,又不是我搞的,你还当我怕你不成?你再在队上胡骚情,我给辛主任说,叫你连书都教不成!”
田自新深知公社对我正宠信着,再加上他看到我有几个人在场帮忙,再吵下去田自久还要挨打。另外他自己也是有事要求于我,就连推带搡地把田自久给劝走了。
田自久骂骂咧咧地走了之后,我就叫铁锤子他们都回去。众人见没了戏主子,也就陆陆续续地散去了。这时,田自新才说开了自己的事情,他说他这次要进的地多,千万请我给他照顾的好一点。
对于田自新的事,我本来是有考虑的。他家六个人要进一千多斤产量,这次如果再不重点照顾的话,那以后确实难得过。但我把自己的意见没说,只是问他想要哪一块地。他说:
“田自贵退前坡那两亩地能不能给我?”
我没有给他表态,“你说到这儿,下来我们再研究嘛!”
“你们啥时候开会公布呢?”他追问着。
“原来准备的是今晚,还没有最后确定。”我继续给他拖,不说断决话。
“那我先把你们背笼拿回去用一下。”他说完也不待我答话,就把背笼挎在肩上走了。
田自新刚走,田自文来了,给我送来了厚厚的一叠报纸。我们这里由于交通不便,报纸都是半个月一送的,他说这是今天到公社供销社去买东西,公社广播站站长朱玉分叫给捎回来。我翻开报纸,只见里面有我的一封信,一看信皮就知道这是张唤弟写的。我顾不上挽留田自文,就急忙拆开信封看了起来。信的题头写道:
“田自智同学,您好……”
看完这一句,我立即就有一种不祥的感觉,以前她都是用“亲爱的”或“自智”一类的称呼,怎么今天写的称呼变了?当我继续往下看的时候,果然预料的没错,她说她要嫁人了,她很痛苦,但是没办法,期间也曾对我考虑了很久,但这是不可能的事,一个河边的女子不可能跑到我们老后山来过辈。再说,我也没有职业,她即使跟上我过日子,以后的生活日用也是个现实的问题。她还说她现在要嫁的人是一个民办教师,人挺忠实的,对她追得很紧,估计将来还是会幸福的。她还说……
完了!我的思绪一片混乱,只知道我和张唤弟的事情已经结束了!他妈的,民办教师、民办教师,不就是民办教师么,他能比我高出多少?哼,张唤弟,我原来还一心惦念着你,准备把孙昌花当个预备。现在,唉——,只有把预备当前锋了!
我心烦意乱,一个人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只听老远传来田忠良的声音:“自新,你背个背笼做啥呢?”
田自新回答说:“这是我借自智家的背笼,去给他还嘛。”
还背笼?他刚借去又来还?田自新搞得是什么名堂?当我对这几个问题还没有思索清的时候,田自新已经到了门口,他背着背笼,上面还盖着一个草帽。
他没等我招呼,就把背笼放在地上,揭开了草帽。我一看上面是一个大纸包,下面一个塑料壶装着十斤酒,酒壶上面放着两块腊肉,还有一个小布袋装着大约十斤米。他把纸包拆开,先拿出两条“七里香”烟放在一边。我明白,这可能是他拿的。他又把另两条“大雁塔”烟提出来说:“这是自久的一点意思。”
田自久的意思?要知道,当时抽烟有一句顺口溜:县上干部“大雁塔”,区上干部一角八(这里指的是一角八分钱一盒的宝成牌香烟),公社干部‘满山跑’(这是指一角钱一盒的羊群牌香烟),大队干部吹喇叭(就是用废纸卷旱烟,前大后小,形似喇叭)。这三元钱一条的“大雁塔”香烟连公社的领导们都抽不起,现在田自久把我“抬举”到了县上领导的位置,一次就给我买了两条,他这样搞是什么意思?
田自新见我没有搭腔,就急忙解释说:“我回去以后就把自久美美地收拾了一顿,他就不该和你吵嘛!他被我指教了以后,也知道自己错了,就是不好意思来见你,托我给你说一下:千万请你在分地的时候照顾一下。”
“自新哥,你把他的烟给拿回去。你给他说:他的事我没办法!”
“我的好兄弟,伸手不打笑脸人,你咋能说叫我拿回去的话呢?再说,不是我贬低自久的话,他平常是门神老爷的沟子——薄的跟纸一样,根本没有给谁买过东西。今天给你买了几盒烟,就像扳断了他的几根勒子骨,心疼死了,他也确实没有别的办法来表示自己悔改的意思了,请你体谅一下嘛!兄弟,过去人常说:‘只有个千百年的家门,没有个千百年的亲戚。’有这话么?”
“嗯,有。”我点头承认。
“虽然说,‘隔层纱,到底差。’但我们弟兄俩根本不在乎隔纱不隔纱的事情,也不存在差不差的问题。哎,兄弟,我说的对不对呢?”
“对!”我无言辩驳。
“咱们弟兄之间虽然不是一娘生,但你见我面不喊哥不说话,我见你面不喊兄弟不搭腔,你能看得起我这个没用处的哥,我也很中意你这个兄弟。哎,兄弟,我说的这话是事实吧?”
“是的,我们的关系确实不错。”我只有顺着他的话说。
“古言说:‘不怕生得亲,单怕叫得亲。’这事呀,兄弟你有权办,我就是赖死赖活都要请你呢!”
“你把话说到这儿,那我就说不成了,你的地先按你的意见给分。至于自久,人家是有职业的人,他眼里还能看得起我这个农民?我真的没办法,你叫他找别人去!”
“兄弟,咱们队上的事情谁不知道?我说一句不是挑拨你们干部之间关系的话,你也甭见怪:宋成玉虽然是个支部副书记,他说的话你高兴时能听一句;不高兴的时候,你把他说的话也没有当个啥,还不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大队长是你二哥,他能不听你的?一队又没有队长,你就是眨巴眼望太阳——一手遮天,你在队上说话是能一语定乾坤的,谁不知道?你叫自久找别人,那不是一军把他将死?好兄弟,这事情找别人还不如不找呢!要不这样的:叫自久给你认个错,行不?”
“不是给我认错,是给评议组认错,给群众认错!”
“是是,给大家认错。不管给谁认错,他这个错总是非认不可的!”
“你说话不要气哼哼的不服气!你也知道,我们这院子里一声狗叫都有人要撵着看个热闹,他到我屋里来大吵大闹,是个啥影响?我好坏是个大队干部,以后说话还有谁听呢?”
“对,对!”
“就是我不当干部,你说,以前在我们这大队里谁敢到我屋里来吵过?他把我不当个啥那是小事,还骂公社,哼,这不是寻着挨瞎打么?辛主任在这儿驻队呢,这会儿正在给三队帮忙评产,他知道了还有你们自久的好果子吃?”
“是的,是的。你甭和他一样。”
“另外,自久和我吵了半天,这些大家都是知道的,我现在又拧转身去给他帮忙办事情,别人要么说他把我压住了,再就是要骂我是个大肉头,软骨头。你想,是不是这个理呢?”
田自新点了点头,闷了半天不说话。
我见他那难堪的样子,心里却又不忍起来。又想起田自久毕竟是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如果我这次不给他分地,那就结下一辈子的死仇了,何苦呢?再者,田自久现在已经是拿工资的,说不定哪一天人家转到公社去工作了,那时他再利用职权来整我咋办?于是,就又给他提醒了一句:
“自久那事也不是百分之百办不成,关键是要看他的态度呢!”
他见我话有转机,就把拿来的东西给我提到了里屋,转出来说:“兄弟,只要你给办了,你咋说咋好,反正你看在我这个没用哥的薄面子上,给他把事情办了,我领情!”
我故意顿了顿说:“那就是要他自己把影响消除了!”
“你看咋样消除呢?”他试探着问。
“你看咋样消除呢?”我反问起了他。
他沉闷了一会儿,扬起头,自言自语地说:“这个短命的娃子,瞎性子!看你俩从小一起长大的么,又是同学,有啥事不好商量的?他要跟你大吵大闹,惹得大家议论纷纷,整得你现在就是想给他帮忙都不好办了。要办这事,你说不把他面子折一下吧,不好转弯子的;要说折一下吧,他又是个民办教师,对他的工作又有影响。唉——,难场死了……”
民办教师、民办教师,又是民办教师!不提民办教师倒也罢了,一提起民办教师,我就从心底生出了一股强烈的妒忌之意:刚刚才知道洵湾公社的一个民办教师夺走了我的心上人,现在又要叫我给本队的民办教师顾影响!民办教师是人,我就不是人?你一个民办教师怕受影响,难道我堂堂的一个大队干部就不怕受影响?想到这里,我就没好气地吼起来说:
“他怕折面子,那就甭办事!”
“谁又在这儿吵架?”铁锤子黑着脸,一步跨进屋里来。
田自新也不知道我正在好好地说着却为啥又突然变脸发起火来,加之见铁锤子来了,他害怕挨打,就急忙转口,“没有吵,没有吵。我正在向自智说好话呢!”
“说好话还麻断丝不断的干啥?走,自智哥,去给我们陪个客!”铁锤子说着就要来拉我。
田自新见话味不对,铁锤子如果把我一叫走就把他的事情摆下了,就急忙求饶似地向我说好话:“行,行,你说咋办咋好。他的工作我去做,只是请你提一个要求。”
我也没客气,就向他和盘托出了要求田自久怎样作检讨的想法……
他听了之后,无可奈何地说:“那也只有这样了。另外你看能不能多少给他划一点劳力地?”
“甭给一个竹竿就想往顶上爬!自智哥能给他办成那个样子就不错了,得寸进尺的事倒好,那长虫(长虫:即蛇)的沟子——有个啥深浅?”铁锤子大声地嚷嚷起来。
“行,行,就按你说的办,那就劳你费心了。”田自新没敢搭理铁锤子,向我讨好似地笑了笑,边说边走了。
“哼,土地老爷的卵子——尖(奸)蛋!”铁锤子骂了一句,就笑着拉住我的手,向他们家里走去……
【选自长篇小说《变迁》第十章:土地大包干】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任登庚,男,汉族,大专文化程度,共产党员,出生于1960年11月,家住旬阳市白柳镇佛洞村。安康市作家协会会员,旬阳市作家协会会员,旬阳市人文学会会员,旬阳市老促学会会员,在四级调研员岗位上退休。
1978年高中毕业后,历任代理教师、大队会计、信用社信贷员。1984年任副乡长,从此在乡镇历任乡长、党委书记、人大主席,期间参加党校在职函授学习两年,离职在党校学习一年,在职参加《清明》《希望》小说函授学习两年。回县级单位工作后,历任正科级纪检组长、副局长、四级调研员。平时爱好文学,公开出版三部书,代表作有长篇小说《变迁》。
责任编辑:肖海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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