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进站路的十字路口，喜盈门超市的对面，有一个安静的修鞋摊，数次路过都没有停留，只是在记忆的深处，有一个概略的方位，隐藏着往来市井喧嚣的城市中一块有意无意落下的符号。

鞋匠很老了，花白的寸发下是黝黑而削瘦的面容，岁月在他的额头刻下一道道沟壑交错的年轮。我把开胶的皮鞋从鞋盒取出，他连忙接过，用同样削瘦的双手郑重的将皮鞋的表面和开胶的部位细细抹遍。待修的皮鞋在他手中透过夕阳的光泽，似乎在他触碰的那一瞬间，便突然有了生命的气息。

他用切刀将开胶的边缘切开一道长长的口子，然后穿针引线，自鞋到他手中的那刻开始，他的头便再没抬起，眼睛再未离开过鞋面，即便中途我给他派了两次烟，点了两次火，他也只是轻微点头致意。他的背后车来车去，他的身前人来人往，他便坐在那里，坐在喧闹的中央，安然的做着手中的活计，似乎世界与他已无关，而他便已是整个世界。

我实在不是一个善于交际的人，我心中有无数的问题想要问他，比如他的年龄，他的家庭，他的人生等等。可当话到嘴边时，却又害怕我不擅长的措辞会冒犯到我面前这位专注的老人。我静静的坐在他面前的小方凳上看着他，他也静静的坐在他的小方凳上做着活。我终究还是没忍住怀着忐忑，问他在这儿做了多久了，他说二三十年了，我问一直都在这儿吗？他说一直都在这儿。然后又是两两无言，再度各自沉默，他说话的语气淡然自若徐徐而有力，却恍然一如他低头修鞋时的神情以及那稳当的双手，不温不火，不急不躁。

鞋子修好后，他终于抬起了头，明亮的眼里看不出丝毫的疲惫，我察看着修好的皮鞋，竟然看不出一丝修后的痕迹。他说还行吧，眼里透着小小的得意，我连忙点头说，行，太行了。于是他又手把手教了我一些日常保养的方法，这时我才惊讶地发现，他佝偻的背部居然是残疾的，残疾的还有他的一条腿，我不知道是天生的，还是后天的，我不敢问也不忍问，只是觉得无比的震撼。

这真是一名比正常人还正常人的老人，是一名修鞋的匠人。他专注的精神令我感佩，他二三十年的坚持令我动容。从青丝到白发，从青年到暮年，择一事，终一生，是多少人不可望不可及的大毅力啊。谁说凡人中没有伟大，伟大往往酝酿于逼仄角落，起始于微末之间，成长于时间长河之中。

他们在既定命运枷锁之下毫无选择，别无他法，却依然能够默默承受着生活的磨难并坦然保持着平淡之心，他们感染着人，却不自知。他们可以是眼前的老鞋匠，可以是我们的父亲、母亲，也可以是渺小而平凡却仍然坚持并专注做好一件事的每一个普通人。

结过账后，我又在修鞋摊前驻足良久，来来往往的车，形形色色的人，二三十年的光阴，匆匆而来，匆匆而去，老鞋匠仍旧安静的坐在那里，像岁月的年轮，像城市的雕像，更像一束光，让匆匆的所有黯然失色。

城市许他安身立命之所，他还城市净化人心之地。凡人的伟大，竟是如此渺小而真实。

作者简介：

柯荣，陕西平利人，作品散见于《解放军报》《人民武警报》《橄榄绿》《诗选刊》《延河》《华商报》《西安晚报》《安康日报》等，入选多种年度选本，著有诗集《相知无远近》《八仙三诗友（合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