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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行走的惠民桥 文/任登庚
author:任登庚   2024-08-14   click:4544

“窝了”,这是陕南人的方言,它是指好心办事,然而结果却与愿望相反。我没有料到,自己费尽心机在岩屋沟口修起的便民桥,多年来却没有人行走,这表明我是十足的被“窝了”。
  这窝火的事我去年就听人说过,但当时并没有在意。那是刚过中秋,老家来了一个友人,他向我说了很多家乡的事情,其中就提说过我当初在岩屋沟口修了一座便民桥,现在老百姓用不上了。我当时还有些不相信:岩屋沟村的人离不了这座桥,他们和桥就是鱼水关系,那这桥怎么可能没人行走呢?但是,那天由于人很多,加之我当时把它当做一句闲话,也没有详细过问。
  今年年初,太极城成立了旅游考察团,主管规划和开发汉江两岸的旅游景区,市上把岩屋沟列为了重点。这并不是乱想胡安排,而是岩屋沟从天时地利人和都站住了“抓点”。从人文景点来看,岩屋沟在古时的名声就很大,汉朝张良在辟谷时,当时从太极出发,途经莲花池、迎凤园、迎驾沟、歇马场、系马桩、见驾山、送驾园、别驾沟,最后落脚张良庙,这岩屋沟就在见驾山和送驾园的相交之处。从所处的位置来看,太极城到红色景区红军镇(这是全国唯一以红军命名的镇)的小北环公路,岩屋沟又恰好处在中段。从景点所处的地理环境来说,岩屋沟下有罗刹洞、岳王庙、黄龙洞、黑龙洞、钟王洞、三里峡、七里峡,上有连理树、月亮岩、鱼儿岩、秀才岭、石门、石鼓九梨十八隔。岩屋沟可以把这些景点连成一片,很有看头,也很有开发的价值。加之岩屋沟里面有很多明清时的民居四合院,还有宋朝修的寺院和文峰塔,真正好一处旅游景点,如此宝地自然要被考察团列为第一规划区。
  我随考察团来到岩屋沟口,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便民桥。唉——!那水泥桥已经不成了桥的样子,桥两头长满了香花刺和茅草,桥面已经变为黑土色,间或是一块连接一块的青苔。这情状倒不像经常有人行走的桥,恰似山沟里常年受着风吹雨洒而接近腐烂的厚方木块。看着这悲凉的桥状,我不由地出声感叹:啊,这就是我蓄谋十几年才修起的便民桥吗?我木然地站在那里,两眼呆滞地瞅着桥,只觉得那如烟的往事一阵阵地揪心,一阵阵揪心……


  冷水河,名符其实,水冰的透骨。她发源于白柳镇佛洞村,也就是原张坪乡羊山脚下的吴家沟,在峡谷中蜿蜒盘行六十余公里,然后涌进旬河,绕太极城的阴阳鱼岛转了两个大圈,这才跟着汉江向下游流去。
  当地的人对冷水河既亲又怕,因为她既养育了两岸的人畜生灵,又损毁了沿途的土地山林。在常时,她是没膝的小溪流,清澈的能看见水底游动的小鱼,亲人至善。遇到发洪水的季节,她就藏去了柔情的一面,露出了狰狞的脸孔。涨水时,河底的滚石不断,犹如雷鸣声响,听着胆战心惊;这时那河面浑浊的浪花打着璇儿翻腾,就像万马竟奔,看着好不吓人!冷水河被两边的大山夹着,河边上间或有狭窄的河滩,我们住在上游的人家到乡上或者外出,都要拐来拐去的过三十二次河。因为如此,我和很多高山人一样,饱尝了山隔水阻的苦楚,我们这一代人从小就立下了要改变家乡落后交通面貌的志向。
  我初参加工作时就在本乡任副乡长。在一九八四年,县政府换届,选举出席县人代会的代表,选举日统一定在农历八月十五。那时土地才包到户,农民们把劳动时间看得比金子还贵,一天到晚忙于耕作,开会难以召集。县人大常委会之所以把选举日定在中秋节,主要是为了少耽误农民的劳动时间。再者八月十五是一个大节气,人们都休息,开会人员容易集中。
  我当时负责冷水河上游七个村的选举工作。到村上后,经过征求干部们的意见,把这一片区的选举会场定在岩屋沟村对面的佛洞村,两个村相隔一条冷水河。八月十四这天下午,我把会场的布置安排好以后,就准备赶往岩屋沟村再核实一下工作有无遗漏的地方。岩屋沟,古来以人多在岩屋里居住而得名。这沟的形状很特别,沟口被两山挤得只有一线天,越上越宽,活像一个葫芦。当地一些好事者经常讥笑岩屋沟的人说“倒竖葫芦在河边,出门走路跟头翻;回家撅起屁股上,山垴才能见人烟。”
  这天我走到沟口的木桥上时,恰好遇到瘪气书生来找我汇报情况。瘪气书生名叫卿明,和我是高中时的同学。他长得白净,都说他有一张标准的书生脸。他在校时就写得一手好毛笔字,学校写标语时他是独门人才。他爱交朋结友,家里也殷实,每次回家都背一大包干粮到校,见别人生活有了困难,就一定要倾囊相助,深得大家喜爱。正是“人无完人”,卿明有一个众人都十分厌恶的嗜好,那就是给别人起绰号。班上同学不论男女人等,他都很形象地送有别名。因此,同学们对他又嗔又喜,就毫不客气地回送他一个外号叫“瘪气书生”。瘪气按大家说的意思就是有情有义的“瞎”人,“书生”是指他有超人的文才。后来,他这个不雅的绰号被体育老师喊了一次,就一下子就成了“官名”。那是在全校师生比赛篮球时,卿明是后卫,只听场上学生队一迭声地喊“瘪气书生,接球”!恰遇卿明那天发挥的极好,接一个投一个,体育老师急了,就指挥教师队:“你们把那个瘪气书生看紧一些”!这一下不要紧,卿明的绰号在全校得到了“官方认证”,直到毕业,大家都好像忘记了他的名字,不分场合地一直喊“瘪气书生”。
  那天我俩在木桥上一见面,既惊奇又好一阵高兴。这瘪气书生还是不改往日的脾气,一直爱开玩笑。当下他低头弓腰,双手抱拳,笑嘻嘻地说道:
  “微臣接驾来迟,望乞恕罪!”
   这家伙,直接搞得我哭笑不得!当下我也没客气,就接住他的玩笑一本正经地说:“爱卿平身,恕你无罪!”
  他笑得弯下了腰,用手直捣我,说:“你这家伙,给你一根麦草杆就当拐棍柱呢!”
  我也笑着向他伸出了手,回答道:“来而不往非礼也!”
  他在桥上一把拉住我,狠劲地摇了几摇,问我怕不怕?我不知咋说,从内心来讲,不怕是假的,那是什么桥呀!河中间一个将近两平方米的大石包,上面打了两个眼,栽了两根木桩,木桩腰上两米多高又横穿了一根方木。左右四根五米多长的圆木,一边撘在方木上用公卯和母卯(公卯和母卯:木匠在连接方木时,把一根木料头锯一个槽子,开头小里面大。在连接的另一根木头上锯一个和母卯同样大的公卯,两个一连接就扣住了)扣着,一边在河边的石墙上耽着,这四根圆木就是桥面。每一方的桥面和底有两根木棍,木棍两头用青藤捆着,防止桥木上下错位。这样的桥在平时只能方便学生们的来往,如遇涨水时是万万不敢行走的。他见我有些害怕,就继续讥笑:
 “你也知道害怕?你们政府官员置老百姓的生死于不顾,也没有谁说协助我们修一座桥!”
  我被他说得很不好意思,只有拿一些他清楚的情况作以解释:“现在财政都要垮塌了,连干部职工的工资都发不下去,谁还有钱给你修桥?”
  他直追不放,“你们可以向上级反映嘛!”
  我只好实话实说:“我一个副乡长在乡上能管多大事你是清楚的。再说,我在上级领导面前说话能有多大分量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说这倒是实话……”他也很体谅我。
  当谈到这次选举工作时,他拍着胸脯说没问题,可以给我立军令状,叫我放心到他家里去玩,明天去开会就是。听他这样一说,我倒放心了,于是我们两个人就一路说着闲话一路走,三公里多的山路,就在我们嬉笑声中不知不觉走完了。
  这本来是很高兴之行,但我根本没有预计到,这一去竟使我差点回不来了——这是在瘪气书生家第二天就发生的事,至今说起来还心有余悸。
  唉,可叹呐……


  人常说:“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我正在岩屋沟沉浸于老同学的热情接待时,天公却与我做起了对头。
 中秋节黎明,天上地下连接成一片白雾,继而降下了零星的雨点。我心急如焚:今天是依法选举日,这样的事情谁敢耽误?况且我是负责这一片区的副乡长,那就更不敢出现失误了!当我收拾好表册刚要走时,那雨却越下得急。我虽然生长在山区,却也没有见过雨势如此地吓人。那雨在翻山岭时如同海浪泛潮,声音时而在天上,时而就像穿进山壁,吼天震地;从山坡飘过时就像一道紧撵着一道的瀑布,后推着前,飞也似地向坡下扑来。瘪气书生也呆了:要走,路途肯定危险;要留,一个副乡长误了法定选举日,那就等于说前途已经拜拜了。他父亲见状,就叫屋里人做饭,要我们吃饭以后等雨稍小一些再走。这是老人的关心,我当然不能拂其好意。谁知,饭后的雨却不见一点有住下来的迹象。这下我越发地慌了,只好和老同学商量,都戴上草帽,披起塑料纸,穿着草鞋,柱着木棍,一步一翻,两步一滚地向岩屋沟口滑去。
    到了沟口一看,那情况更糟:河面上唯一的木桥已被洪水冲得无影无踪,浑黄的浊浪推着河心园青石“轰隆轰隆”直响。河边上一会儿垮一节石坎,一会儿带走几串树梢,看着人心惊肉跳。我们无奈地等了一会儿,只见河面浪渣一堆接一堆向下挤去。看来,今天指望从河里过的话是不消说得了,唯一的路径是转回去上到羊山,然后再下到会场。这虽然在路途上危险大,但也确实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唉,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的不该我们就不该住在这偏僻的山区!千难遇万难遇,难遇的难遇就不该遇上今天是这样个天气!我今天就是搭上老命,也不敢说不去开会!
  当我们一步三摇晃、三步一跟头地回到瘪气书生家时,已是全身湿透,上下牙齿不停地磕着直响。要知道,高山的八月中秋,老年人都已经穿上棉袄了啊!年轻人即使没有穿棉袄,也都套上了厚夹衣。遇到这种情况,我难道还能当谁叫苦不成?当时喝了一杯热水,还只得坚持着要走。
  我终生都忘不了瘪气书生是如此地体贴我。他清楚,上羊山这几十里的山路,沟沟杈杈,羊肠小道,在如此恶劣的天气中,我一个人出了危险咋办?他当时没有丝毫的犹豫,也没多说一句话,仍旧戴上草帽,披上塑料纸,穿上草鞋,柱着木棍和我进入雨地。我们不知前途是怎样的结局,也许能安全到达目的地,也许山上的洪水更大会将我们隔回来,或许出现什么意外,这是谁也难以预料的!但尽管如何,这是工作安排,也是法律规定,更是年轻干部的责任心,我们必须赶到会场!
行了五百多米远,对面山梁上的高音喇叭传来了救命的声音:“各选区请注意,各选区请注意:接县人大常委会电话通知,今天全县普降暴雨,致使选举会议无法召开。经人大常委会研究决定,全县选举会推迟召开,具体日期另行通知。望各选区周知……”这是乡上书记亲自通知的,他还讲了一些要求大家注意安全的话,总共说了三遍。
  瘪气书生站在那里听完后,“啊哈——”地大吼了一声,也不管头上的大雨了,抓掉草帽,一头扑过来把我仅仅地抱住,我耳边立时感到了他哈过来的粗气。他摇啊,蹦啊,几次差点滑倒,简直像疯了似地。我从他这疯狂的热情当中深深地感觉到,他刚才是多么地不情愿,但又是多么地无奈。现在如此地狂跳,无非就是心情长时间被压抑,现在用这样一种方式来释放而已!
  年轻人在如此高兴的情况下咋能不饮酒狂欢!他和我回家刚换上干衣服,就使唤媳妇炒菜热酒,喊了对面坡的几个年轻小伙子过来敬我,请来了左邻右舍的叔辈长上陪我。在酒桌上,大家毫不掩饰地用粗话诅咒这恶劣的生存环境,挑着拣着说一些使我入耳的话,并轮换着给我敬酒。他们说我年轻有为,工作责任心强,又是本乡的人,将来一定能为家乡人民办一些实事。我受着众人的吹捧,趁着酒兴,有些飘飘然起来。当下也不管以后的事,语气坚定地向大家表态:我在乡上工作期间,一定给岩屋沟口建一座水泥桥,方便世代人的行走。我怕大家不相信,还加了一句肯定的话作保证:“决不说空话,一定!”这豪言壮语当下引来了一圈人的热烈掌声。那天,一桌子的人都搞了个一醉方休,我算是在岩屋沟过了一个苦乐相伴的中秋节!

人常说:“有多大脚穿多大鞋。”那意思是有多大能力就办多大的事,没有把握的事不要乱表态。我在岩屋沟说过的“绝不说空话”,回乡以后长时间没有落实,说实话也落实不了!过了两三届我被调走了,我这才清楚地明白,我向岩屋沟的父老乡亲们说了假话!
  我并不想说原来领导们的坏话,但那时的区上有些领导在照顾人情世故方面做事确实过于明显,特别是在我的工作安排方面给作的解释简直使人哭笑不得。他们为了照顾自己的亲信,以我家在后山为借口,叫我在原职原地干了三届,那时一届是三年。三届副乡长,管理的权限和地盘都没变,既没管钱,又没管物,当然兑现不了给岩屋沟人的承诺。在我干到第三届时,县上组织部安排我去上党校,远离了原来的单位。在我毕业以后就分配到了其他乡去当乡长,这样就把我在岩屋沟众多人场合说的话直接架到空里去了。如此,我确实无能为力了!
   正是:山不转的水转,碰不见的遇见。巧得很,在一九九六年撤区并乡时,我又被安排回到张坪乡当乡长。那时,乡镇已经升上了正科级。
  区级单位一撤,乡镇就直接面对县上负责工作。撤销了区公所使机构环节减少,使乡级少了一个管自己的老婆子,工作能放开手脚,力度也大得多了。一九九七年,县上组织修建小北环公路,我任冷水河十六公里路段的总指挥。当时的工程是以工代赈项目,国家只补助爆破器材,农民出工。这很明显,重大的工作担子就落在了乡政府的肩上。
  在给各村分工程那天,瘪气书生和他的堂弟卿梓找我来了。卿梓也是我的同学,和瘪气书生长得极为相像,犹如一对双胞胎。他虽然和瘪气书生相貌相似,但内在气质却有很大差别。瘪气书生是一个典型的开拓创业型人才,而他却属于一个稳步发展型。特别不同的是,他这几年“官运亨通”,从一个普通的百姓一跃当上了村主任。
  瘪气书生体质也没有多大变化,还是身材修长,清瘦的脸,只不过是多了一些胡须。他与往日有点不同的是,说话不像原来那样直来直去,倒有一些拐弯抹角起来。他这多年在官场上没有多少进步,仍然是村上的文书,这使他有些悲观,对于官场早已心灰意冷,时常与外地联系做生意。卿梓也不管他,经常拖着他工作,弟兄俩倒也还合得来。这天他俩找我的意图很明确,就是小北环公路刚好从他们岩屋沟口的多面经过,这次村上群众推选的代表给他俩上了一个抬棍(这里指出难题):“乡长既然与你们是同学,那古就有人说‘朝廷有人好做官,朝廷没人甭乱窜。’你们去给乡长商量一下,把路段分到本村,这样免得群众多跑一些冤枉路。”
  我听了他俩诉的苦,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时不知是什么味道:现在的社会风气为何变得如此啊?有钱有关系的人为了升官发财托人情走后门,我们农民既不图钱,也不图官,他们只是为了完成义务工任务还要走人事关系。唉——,我那可怜的农民呐……
我当时和他们没有多讲条件,就赶紧同意了。我怕再多说,自己这暗殇的情绪会影响他们。
  小北环路要修一年才能完工,岩屋沟村在修到一半时,也就是六月份吧,我的两个同学又来找我,说是涨水季节到了,请乡上给拨一些水泥,他们组织群众修一座桥,这样能方便修路人的往来,也能早一些完成任务。他俩怕我忘记以前说过的话,就用了一些玩笑带挖苦的话提醒:十几年前,有一个乡上的领导给岩屋沟老百姓许过愿,拍着胸脯说保证修一座便民桥,现在已经到兑现的时候了。
他们的理由很充分,话也把我抵得很实。我无法辩驳,就从工程里面特批了一些炸药,挤出了一些水泥,满足了他俩的要求。
  他们村上人心齐,干劲大,很快就在沟口的岩上修了一条五十多米长的人行道。接着把人员分成两班,一班上坡砍顶木,另一班人打混凝土砌河两边的桥墩。准备工作做好以后,他们就着修路打下来的岩石,用锤敲,用钻钉,一个一个地修成了有棱有角的好材料。准备工作做好以后,请来了技工,用顶木架成了园拱形状,上面一个挨一个地用石条挤着,在冷水河上架起了石拱桥,——这是冷水河有史以来所架的第一座石桥。竣工那天,我还领着几个干部去给放炮恭贺。我认为,这压在心头十几年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谁知,他们在建桥时技工对山势掌握不清,没有避开险峻的山岩。我因负责的路段很长,也不可能整天去帮助他们搞这样的工程。大家高兴没好几天,老天却给了当头一棒!一场暴雨过后,新修的公路边大石岩塌方,巨大的石墩砸塌了石拱桥,洪水把桥冲了个仰面朝天,活像几条从山上滚坡而死的老牛仰面在河心。那惨状,谁看了都心寒!
  本来,这是由于天降暴雨所造成的损失,按照他们村里的老年人说应该自认倒霉。但是,如此的天灾却给瘪气书生弟兄俩带来了说不清的麻烦。一些人昧着良心上访村干部的事,使人至今想起来心里都有一些不平。
  我至今一想一难过,总是不时地感叹:世事哟……


  “此件转乡长查处,请尽快报查结果。”这是县信访局局长转给我的上访信件批语。
  上访信是以全村群众名义写的。信虽然很长,罗列的事情也很多,但归纳起来只有三条:一是村上几个干部以权压人,偷懒耍滑,在修小北环公路时自己不承担工程任务,东摇西逛,整天指手画脚,丢失了我们党的干部与群众同甘共的光荣传统;二是拿群众劳动力当儿戏,不经过科学的测量,匆忙架设石拱桥,不到一个夏季就被水冲光;三是村文书卿明偷换乡上发给的物资,用自己修猪圈的失效水泥偷换修桥的好水泥,并且还多拿几袋子,致使桥基水泥不够,石头零散经不起水冲,给人民财产造成巨大的损失。
  我看完上访信,大脑的第一印象就是两个字:冤枉!
  我清楚,石拱桥被水冲垮,群众受损失是事实,但并非就像上访信中所说的是人为。村干部不承担修路工程,这是乡上修路指挥部的决定,不能责怪他们。试想,一个村几公里的路程,如果村干部都像群众一样在路上干,就没有时间去统一照管,那修出的公路就会高低不平,结果会是什么样子呢?瘪气书生修猪圈用水泥不假,他是在物资局出钱购买的,请乡上运水泥的司机给捎回来,并且还出了运费,这些我都是十分清楚的事。他既没有偷换,也没有多拿。再反过来说,即使有偷换现象,那水泥质量也是一样,有什么失效不失效的呢?
  但是,尽管如何说,上级转来的信件不回复是不行的!我只有到村上,请村支部书记召集了一些群众代表,把自己知道和调查的情况向大家说明。群众知道情况以后,也很高兴。
  瘪气书生的脾气是从不受别人的委屈,他最后知道写诬告信件的是村上的一个二流子,就在一次喝酒的场合追问。那二流子也是酒醉,不但说卿明贪污公款公物,而且还骂他当干部以权压人,欺男霸女,还用钱买通县乡干部,来调查时不和群众接触就走了。瘪气书生当村级干部时工资是从群众户上抽摊的,很多人没钱交,因而他们多年都没领到工资,本来就是义务型。加之原来就窝了一肚子火,现在怎能在众多人面前受得了二流子如此的欺辱?当下也没客气,喊来了几个相好的弟兄把二流子结结实实的揍了一顿。有个小伙子打猛了,直接打断了二流子的一根肋骨。
  这下闯下了大祸!派出所很快对这件事情做了调查处理,把瘪气书生带走了。
  瘪气书生虽然被拘留,但岩屋沟的人们照样找着要物资修桥。我为了安抚几个干部的情绪,就把他们引到现场查勘,决定重新修一座桥。回到乡上以后东挪西借,然后把物资运到村上。这次我亲自设计,在原来搭木桥的大石包上钉上钢筋,用水泥加石料砌成桥墩,两边用钢筋插在青石岩上,再用水泥浇灌成一米五宽的人行桥。按说,桥面两边还应该有护栏杆,但是乡上经济正受着修路的重创,实在是无能为力。我只能用着简单的工程向群众作以交代,对我在村上当干部的两位要好同学作个暂时的安慰。
  勤劳的岩屋沟人排除了那些上访的谣言,照样听从干部们的指挥,起早贪黑,修路修桥两不误。那边派出所也鉴于挨打的二杆子是殴伤,就叫瘪气书生给被伤者赔偿了医药费,没几天把他放回来了。瘪气书生回家很快甩掉了思想包袱,照样和大家干在一起。当他们给乡指挥部交小北环工程段时,便民桥也竣工了。那天,全村的群众在公路上蹦啊,在便民桥上跳啊,简直到了忘情的地步。支部书记拉着我的手,动情地说:“两次修桥,真正使你受了作难。你看,今天大家比过年还要高兴!”支部书记越说得兴起,就要瘪气书生给桥起一个名字。我这同学也不负人望,提笔在桥头的石壁上写下了“惠民桥”三个大字。那三个字,苍劲有力,饱含辛酸,支书立即安排人用石钻刻了下来。
  惠民桥修起了,为当地人承载着货物流动的造福责任。随着岩屋沟人的往来进出,沟里的山货特产源源不断地运到各地,富裕户、尖子户一个赛过一个。那瘪气书生在攒下了资本以后,就辞去了村文书的职务,出外去包工,很快成了一个不小的老板。

惠民桥3.jpg

人呐,只要走正道,正如金子那样到哪里都发光!
  再说卿梓,他自从瘪气书生出外去包工以后,一直安心于家乡建设,把村支书和主任的担子一肩挑。他帮助本村的年轻人联系出外打工挣钱,并向上级争取项目,在外地联系地点,把群众向外搬迁。我也在瘪气书生外出包工那一年调离了张坪乡,从此就和他没有再见面,也没有再见到岩屋沟口的“惠民桥”。谁承想啊,今天能来到这个地方?
   ……
  一辆高级轿车停在旅游考察队前,瘪气书生卿明从车里钻出来。他首先向旅游队长伸出双手,热情地招呼道:“欢迎您们到我们岩屋沟来考察!”
  他还是留着小平头,只不过脸上增添了一些皱纹,显得成熟了许多。我立在他背后,见他忙不迭地招呼大家,也凑起了热闹,给他背上来了一拳:“瘪气书生,当了老板就不认识老同学了?”
  他拧转身,楞了一刹那间,眼眶就湿润了,扑过来把我一把抱住,连声地说:“哎呀呀,没想到今天能见到你!”
  我们亲热了一阵过后,卿梓也骑着摩托车来了。他和我狠劲地握了握手,这才向考察队介绍起了岩屋沟的情况。他说这几年上级政策好,支持移民搬迁,岩屋沟的住户都搬到了集镇去居住。村上一直把这里清朝和明朝时盖的民居保持的完好无损,特别是宋朝时的寺院和文峰塔,他们还曾经组织群众去做过补修。他们清楚,这些珍贵的文物非常有价值,国家迟早要来开发的。这次听说旅游团要来考察,原任的村文书卿明就和村上联系,特地赶回来准备投资搞建设……
  考察队长听完卿梓的介绍,紧紧地握住他们弟兄俩的手,连声地说:“感谢您们,感谢您们……”
  一阵热情之后,接着是进岩屋沟实地进行考察。
  都走远了。我走在考察队的末尾一步三回头,总有一些看不够似的感觉。我眼望着惠民桥,心里在思索:这惠民桥从无到有,又从忙到清闲,现在又要承载更加繁重的任务。都说世事轮回,这对于它来说又是一个什么样的轮回呢?
2014年2月写于太极城

作者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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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登庚,男,汉族,大专文化程度,共产党员,出生于1960年11月,家住旬阳市白柳镇佛洞村。安康市作家协会会员,旬阳市作家协会会员,旬阳市人文学会会员,旬阳市老促学会会员,在四级调研员岗位上退休。
  1978年高中毕业后,历任代理教师、大队会计、信用社信贷员。1984年任副乡长,从此在乡镇历任乡长、党委书记、人大主席,期间参加党校在职函授学习两年,离职在党校学习一年,在职参加《清明》《希望》小说函授学习两年。回县级单位工作后,历任正科级纪检组长、副局长、四级调研员。平时爱好文学,公开出版三部书,代表作有长篇小说《变迁》。

本期编辑:萧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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