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事物的发展永远具有两面性。方延海和区上营业所联系,本意是叫来人处分我。没想到,杨忠海只用三言两语就把这事给遮过去了,魏东到来对我没整成就不说了,颠倒还由此而提高了我的影响力,使营业所的其他领导对我也刮目相看。这恐怕就是辩证法所说的坏事里面寓有好事的道理吧?
魏东对我的工作考察之后由怒转喜的事,很快就在区营业所里传开了,继之又传到了全区的五个信用社。年终开汇报会时,大家都把这事当成议论的话题。在工作评比时,其他四个信用社汇报的都是贷款收不回,存款上不去,独有我们冷水信用社收贷都超额完成了任务,存款也较其他社完成任务的比例高。我单独组织的存款,总数已经过了两万,营业所由此把我评为了先进个人。大会上公布集体评比的结果,冷水信用社也由上年的倒数第一变成了顺数第一。
这一下,魏东“龙颜大悦”,给我们信用社每人奖了一月的工资还嫌不过瘾,又点名叫我在大会上介绍了经验。经他这么一抬举,其他几个社的主任都认为我是一个工作能手,八里坪信用社的李主任还专意找到魏东,要求下一年度把我给他们调去。
当魏东把李主任的意见转达给杨忠海时,杨忠海是一百个不同意。这下倒使魏东为难了,因为在李主任提出要人的意见时,他没经考虑就一口答应了。他原来想,调动一个合同工,这倒算是屁大个事。没料到,这事在杨忠海跟前卡壳了!
杨忠海为什么抵制魏东的意见,他把想法没有明说,但魏东却是十分清楚的。他在信用社当了多年的主任,由于单位缺人力,真正在全区搞一些赢人的事情次数也不多。这一下来了个田自智,不但听话,使唤着下队也是个好劳力,而且三碰四碰地在上级领导面前“踢打”出了名声,带累着自己的单位也露了一次脸。田自智能在人面子上亮相,说到底还是自己培养的好,他风光,自己一个当领导的难道还能霉气吗?现在要把他调走,自己剩下的两个人是十分清楚的:许军搞业务倒是一把好手,就是缺少呼啦劲,办事打不开场子;李有才呢?只会在自己跟前顺从听话。要讲业务,他跟不上许军;要论到外勤去搞工作,那他根本不能和田自智相比。如果田自智走了,遇到外勤工作有一些棘手的事,缺少了他这样又听话、又耐用的劳力,自己一点懒都躲不过。到总结工作的时候,在领导面前又推不出一个突出的人来。一个单位没有出面的人才,领导拿啥在人面子上去炫耀呢?他有这样的思想基础,当然会下定死决心:你营业所想把田自智调走,我不干!
魏东虽然理解自己的下级,但他也不能任由下级的作为而降低自己说话的信誉,他所要维护的主要是自己的权威问题。是的,人人都能想到这么一回事:堂堂的一个营业所主任,连一个信用社的合同工都调不动,他的面子何在,以后说话还有谁听?没办法,他先是和杨忠海商量,商量不通了继之是压,压不服了再就是两人争吵。各个信用社的人都知道,魏东和杨忠海的关系是属于铁哥们之类的,今天为了调动一个普通的合同工而争吵,确属于一大新闻。这新闻在年终的总结会上,自然就又成了人们议论的新话题。
众人的议论,很快就传到了分管金融工作的副区长伍先良耳里,因为他是自始至终参加会议的区上领导。伍先亮属于一个很善于总结工作经验的人,是全区有名的“三清一实”干部,也就是人们总结的“底子清、思路清、工作界畔清、说话重实据。”他在回区委汇报工作时,围绕金融工作议题,运用数字对比,大讲自己这一年来分管金融工作的变化,并以冷水信用社为例,几次提到了合同工田自智的名字,在最后还顺便发出感慨:“田自智这娃是个有用的人才,如果放到行政岗位上,作用可能要更大一些!”他这不经意的一句话,使“田自智”作为可用人才的提议第一次出现在区委会议上,在其他领导的大脑里有了影响。看呐,由于李主任的调人请求,引起魏东和杨忠海的争论,相对于我来说,倒有点鹬蚌相争,渔人得利的味道了!
我在区上影响不断扩大的事情,我们信用社的李有才根本不知道。在区营业所总结会结束后,许军回单位就把前后经过向他说了个仔细。李有才本来对杨忠海年终留他看门而带我去开会的安排就不满意。他清楚,县上农行当初只是准备招一个人的,目前一次进了两个人,这只是营业所暂时同意,农行还没有最后批准,说不定农行哪一天来一个电话通知,新招的两个人就得回家去一个。他认为,当前自己竞争的对手很明显,他原来的想法是把自己留在主任身边,这样和营业所上领导拉拢感情更为方便一些,另外也可以与公社各单位的人多熟悉熟悉。这样,即使是信用社以后只留一个人,各单位的铁哥们儿也能请公社的领导帮自己说话。在那样的一个氛围中,信用社的领导难道不留一个经常在自己身边工作的人,还能留一个只会下队搞清收而自己经常连面都见不到的田自智?
杨忠海第一次安排我到松岭大队去搞清收,就是李有才请许军给他提建议鼓动着安排我去的,难怪我第一次从松岭大队回信用社时杨忠海是那么样个态度!李有才的最初打算,是想把我支应到了松岭大队,使我在那漫无头绪的工作环境中栽一个大筋斗。然后,他再在单位里辛勤努力地工作,把业务搞得出色一些,这样与一个内勤没上手,外勤搞不好的田自智相比,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效果啊!就这他还觉得胜算把握性不大,还在四处找材料,想整倒对手。当他听到松岭大队群众所议论的清收过激问题时,就立即授意原来熟悉的几个人到方延海那里去反映。方延海是全公社出了名的天良人,是极爱护群众的,他一听到群众的反映,当时就勃然大怒,将群众反映的问题及时和营业所作了通报,要求所上来一名领导配合公社处理这些事情。李有才知道后更是心花怒放起来,——田自智,这一下够你喝一壶的吧?
没想到,天算不如人算!李有才走的是拐马路,而我对这些全然不知,行的是双炮加车。他弯来拐去,而我却横冲直撞,第一次下队就把松岭大队的被动局面给扭转过来了。这样的做法,既给李有才稳稳地安了一个海底炮,也算是给杨忠海出了一个小小的难题。
杨忠海尽管宠着李有才,但他不能事事随着李有才的心意。他在几次酒桌上断断续续地向田自友道明了自己的想法:自己毕竟身为信用社的主任,单位的荣辱他有直接责任,李有才处处给田自智打绊脚,他也十分清楚。他没有直接批评李有才,但也没有给过好脸色。他的原则是南瓜要烂就烂到肚子里,单位内部的事情自己解决。松岭大队一些人到公社去告状,他当时也很有想法,田自智就是再不对,也不能由着别人去处分。况且,田自智是自己派出去的,工作是自己给安排的,如果任从李有才那样地到处活动,真正对田自智实行了组织处理,那和打他杨忠海的脸有什么区别呢?自己的老脸面和一个合同工的前途比起来,自然要贵重十倍都不止!再退一万步说,就是真的拉开架势要处理田自智,也整不住人家,因为他确实也没有做什么坏事!如果寻事去整他,他还是有一张嘴要说话的,难道就乖乖地让你去整?松岭大队的工作,自己也去了几次,由于没有时间长期住下去,每次都是半途而废,以致拖成了全公社的老大难问题。这次田自智去把尾巴给割了,尽管有些人反映他的工作方法有些过头,但“矫枉必须过正”,平心而论,自己对这小伙子的鬼点子还是很佩服的,他能发动全大队所有干部来协助自己的工作,这在信用社的工作史上确实少有。就连自己当了多年的主任,下队去搞工作也只能是单打一,很少能搬动大队干部们来给自己帮忙。像田自智这样搞,自己以后还要向他学习才对。年轻人搞出了实绩,理所当然应该大力宣传,宣传他的事,就等于在推广冷水信用社的工作经验。再说,田自智这样的人也应该推出去,他一个年轻娃子在领导面前有了好名声,人们该是怎样来看我杨忠海呢?到时候他的名声高到一尺,我的名声还不是要高过一丈?他对田自友说这些推心置腹的话,很显然是要表明:他对我们田家弟兄没有外心。
杨忠海尽管是属于公私比较分明的人,但田自友和我们在一起分析过,他也有自己说不出的苦楚。那次魏东来这里要结合公社处理他的职工,他为了表现领导的大度和显示勇于承担责任的精神,很果断地把各方面的意见一包袱揽了,给田自智留下的只有功绩。他没有想到,自己的好名声落下了,但领导们议论的中心还是田自智,“田自智有能力”的呼声远远超过了“杨忠海善于用人”的谈论。这倒使他有些不快起来,他作为单位的一把手,是绝对不允许在本单位有人的威信超过自己,哪怕是一阶段的超过都不行!他考虑了多久,决定还是要采取一定的办法来抑制这种局面的发展,最好运用“徐缓图之”的方法来解决。
“徐缓图之”就有一个过程,有时在这个过程当中就要发生变化,这个过程当然不是李有才所向往的。年终总结会后,李有才明显地意识到,如果再凭自己讨好领导之能来损伤对手,恐怕难以达到目的。况且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一步,杨忠海已经有看法了,假使自己再不改变策略,继续按照以前那样的步子踏下去,越做的明显了,颠倒对自己会产生不好的影响!
没办法,看来只有寻找新的套路了!于是,他请了两天假,回家去找父亲李光锋商量。
李光锋是多年的大队干部,与杨忠海关系“铁”的时间很长。有人说,他们两个人也有些什么说不清的经济关系,还有一些人说杨忠海下队爱到李家去玩,到底有什么情丝,谁也说不清。实际,任何人都不知道这期间的内幕:这李光锋可谓是一个有心计的人,他在几十年以前就谋划着叫杨忠海以后能把自己的儿子带着到信用社里工作。因之,他们两人相互之间的话一直很能说得来,他在杨忠海跟前的谋心确实起得太早了,以至于心术很深的杨忠海都没有察觉到!这次李光锋听了儿子的话,出面和杨忠海商量排除对手,算是叫他里外都不好做人。因为两个年轻人都是他同意叫进信用社的,论工作,李有才的业务比田自智熟悉,但田自智搞外勤确实是一把好手,他做的事情李有才却没有办法做到!作为单位领导,他还是应该把能办事的人放在第一位。再说威信影响力,田自智目前不但在区营业所有名,而且区公所的领导都知道!而李有才呢?尽管以后咋样,当前充其量不过是一个能写写材料、记记账的普通职工而已,这样的人才到处都是,又有几个能在区公所挂上名的呢?另外从人际关系来说,李光锋和他关系好,这是不假,但田自礼和田自友俩人和他的关系也不差。信用社盖房时上面拨的款不够,三间瓦房的石头都是田自礼从十几里路以外用拖拉机给拉回来,田自友已经向他说了一分钱不收,名义上是支援信用社,实际还不是想叫照顾他的兄弟?这些从表面看,虽然是单位与单位之间的工作联系,但有些事情公家与私人实际也就是一搅子了!田自友和田自礼如果没有一个兄弟在信用社,看着人家弟兄俩能支援你?狗屁!现在自己记他们的人情还来不及,怎好动手去整他们的兄弟?
杨忠海的处事方法也确实令人佩服。他在李光锋提出要求没几天,就请来了魏东。魏东到了信用社之后,就在四人会上宣布了两条重大决定:一、任命田自智同志为冷水信用社的副主任;二、冷水河上游几个大队设立信用分社(其实也就是中心业务站),由副主任田自智同志负责选址盖房,筹建好了之后就具体负责分社的工作。
这样的安排很明显:我从信用社里被切除出来了!
魏东的任命并没有发什么文件,不过是他在信用社的职工会上开的空头支票而已。但明于世故的人都知道,单位领导的表态往往是胜过红头文件效力的。魏东走后,“田主任”的称呼很快就在公社各单位传开了。我三哥知道后,就找到杨忠海,问他是怎么回事?杨忠海笑哈哈地说:“恭喜恭喜,你兄弟高升了!”当三哥问到自己的兄弟以后转正怎么办时,他不置可否地说:“年纪轻轻的都当上副主任了嘛,你看以后还有啥说的?”
三哥不知道内情,当然对他的答复是比较满意。而我却清楚,当年司马懿由太尉升成太傅,不就是与这种情况有点相似么?不过,我与司马懿不能比,司马懿是由实权的太尉升为空权的太傅,而我却是在信用社里没有权,担个副主任的空名到“分社”里还是没权!
不管怎么说,杨忠海把方方面面的关系都照顾到了。他既迎合了李光锋的心意,也算是给我三哥有了一个圆满的交代,还在社会舆论中落了一个培养年轻人的好名声。一举三得!
李有才算是遂了心愿,也不担心下一步单位只留一个合同工的问题了!一天高高兴兴,安安宁宁地给许军当起了徒弟。
只有我闷着一肚子的苦水,枉担了个副主任的空名,在冷水信用社里锁了一间宿舍,劳劳碌碌地奔波在征地和请工盖房的扯皮事务当中。我整天住在家里,吃在家里,拿的几个工资也是按劳取酬,按照完成任务的比例领取。从实质上说,我和农村其他的信贷员没有什么不同,我又还原成原来的农民身份了!我明显地感到,如果下一步信用社只留一名合同工,李有才的优势是决定性的了,因为农行在最后决定人选的时候肯定要考试,这方面我是不能和李有才相比的,他整天手里拿着帐,又有许军手把手地教。而我,自从进信用社就没有和会计账沾过边,咋办呢?
思来想去,管他的!现在只能过一天,把自己一天该干的事情干好,以成绩来显示自己的价值,这样就是不叫干了心里也不亏。不这样做,还有什么好的办法?
【选自长篇小说《变迁》第十四章:第二次起落】(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任登庚,男,汉族,大专文化程度,共产党员,出生于1960年11月,家住旬阳市白柳镇佛洞村。安康市作家协会会员,旬阳市作家协会会员,旬阳市人文学会会员,旬阳市老促学会会员,在四级调研员岗位上退休。
1978年高中毕业后,历任代理教师、大队会计、信用社信贷员。1984年任副乡长,从此在乡镇历任乡长、党委书记、人大主席,期间参加党校在职函授学习两年,离职在党校学习一年,在职参加《清明》《希望》小说函授学习两年。回县级单位工作后,历任正科级纪检组长、副局长、四级调研员。平时爱好文学,公开出版三部书,代表作有长篇小说《变迁》。
本期编辑:陈羽
责任编辑:肖海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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