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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变迁》连载之第十四章:第二次起落(二) 文/任登庚
author:任登庚   2025-02-11   click:3645

(二)

公元一九八四年初,陕南按照国家政策的要求,开始进行铺天盖地的基层组织改革。

机构改革在初始阶段,人们对这些还不甚了解,因而各种小道消息纷呈而至。我们在区上营业所开会时,听到伍先良副区长透露:下一步公社要分小,大公社要分成三个或者四个的不等,像冷水公社这样的小社,将来也要一分为二,以便于干部和群众直接面对面的接触,也有利于上级政策的落实。他并且还说,区上把这些方案已经报上去了,现在只等省上批复就实施。

伍先良所带来的小道消息很是鼓舞人心,使大家一个个兴高采烈。人们私下里都在议论:如果按照他说的那样一改,就需要大量的增加机构,现在在职人员一个个都有晋升的机会。我听了之后更为企盼:冷水公社真要是一分为二的话,那我将来弄个信用社主任的执事不就是稳稳当当的了?

然而,公社一些干部的说法却与伍先良所透露的小道消息不同。他们说的比较玄乎:现在的公社一级机构以后也不会存在了,农民种地都是自己当家,还要公社干部有啥用?公社这一级将来要统一合并到区上,干部队伍有相当大的一部分人要被遣散回家,至于各人到时的去留问题,谁也说不清。他们在闲谈中被自己凭空想象出的机构改革模式吓得心惊肉跳,当领导的担心没有了职位,一般干部担心没了铁饭碗,一个个整日在工作中心慌不安……

还有一些消息来自农村。那些传播消息的人把话说得活灵活现:现在公社的干部都要彻底实行半脱产制度,一半时间在农户家里住着协助搞生产,一半时间在机关里工作,那样才能把共产党的干部真正变成农民的贴心人!他们一个个被社会上自编自传的谣言所陶醉着,以至于有的盘算着要公社哪一个干部,有的甚至给干部们布置起了住的房屋……

二月还没完,区上的干部就分赴到各个公社,开始搞人事变动前的考察工作。

区上干部考察人事是代表县委组织部的。作为组织工作,本来就比较神秘,加上他们又是专题搞机构改革前的人事考察,这就更增加了一层神秘的色彩。特别是在人们盛传公社不复存在之际搞考察,他们来时又只接触了公社的几位领导,见到一般的人说话时都是所答非所问,使听者觉得这样理解也对,那样理解也没错,最后在回味时感到模棱两可。他们这样一做,就使常人越发地感到神秘莫测了!

到冷水公社考察干部的是区委组织干部王忠寿带队,还有共青团委书记李平玉和其他两位干事。王忠寿对我比较熟悉,他在我们队上整党时住过很长一段时间,我当大队会计就是他们整党工作组提拔的;李平玉是我读高中时高一级的同学,也算是校友。那天,他们要上冷水公社时我刚好在区上营业所碰到了,李平玉叫我给联系车。这当然难不住我,我给三哥打了个电话,很快就专程来接他们了。因全公社就我三哥一辆大型拖拉机,区上到公社又是六十多里路,三哥来接一次也算是很大的一个人情。王忠寿也就因于此,对我三哥很感激,在车上一直说着感谢的话。

考察组进驻冷水公社的第三天下午,王忠寿就专门到信用社来看我。他对杨忠海说,我当大队干部是他们整党时安排的,这多年也干得很好,人口普查时还在区上得了奖,土地包干时又被评为全区的先进个人,我给他们争了光,他要找我谝一谝。我对区上领导的光顾自然感到蓬荜生辉,就忙着到供销社去买了罐头和酒,又叫三哥想办法弄了几个菜拿到我的办公室,请来了杨忠海作陪。

这天晚上,王忠寿十分高兴,他不许我再叫其他人来作陪,就连一路来的李平玉他们几个人也不准我去喊。桌上就我们四个人喝酒,话谈得也很投机。在酒喝到八九分时,王忠寿站起来,说是要借花献佛,给杨忠海和我三哥两人敬几杯。他这样做,二人自然是不会同意,但王忠寿说了好长时间,说这是要请他们二位给办事的酒,一定得喝。杨忠海推辞说:

“王部长,你能看得起我们老百姓才叫我们办事的,我咋能叫你敬酒呢?”

三哥也说:“王部长,能用得上了你尽量使唤。喝你敬的酒,还不把人折寿了?”

王忠寿坚持说:“你们不喝就是推辞。只有喝了我敬的酒,我才敢张这个口呢!”

二人推不脱,只好端起来,陪着王忠寿喝了两杯。

王忠寿和二人碰了杯,又给敬了一遍烟,说话也格外地亲切,“杨主任,自礼,今天说话又没有其他人。自智这小伙子很机灵,也有能力,我们当初整党时就看中了这个好苗子。我一直没有把他当外人,所以今天晚上他说招待我,我就没推辞,也没有叫他请别人,只请了你们两个。”

“那是对的,这是你领导能看得起我们的职工嘛!”杨忠海插言道。

“不是,话不能那样说。”王忠寿急忙摇了摇手,“我的意思是说,我们几个人不是一般的关系!”

“是,那是的。”三哥也有些受宠若惊。

“所以,”王忠寿见火候差不多了,这才道出了底话:“我今天想请你们的意图,一个事情是请主任给我贷两千块钱款。我们区上的企业干部承头办了一个木器加工厂,他们几个在老家信用社贷了一些款,现在把摊子撑起来了,就是缺少一点活动资金。我从区上走时,管企业的干部叫我到这里来求人帮帮忙,所以这事我想劳驾一下主任。我知道,现在办贷款五千块以上要县农行批,两千块以上要区营业所批,这事还得请主任费点力呢!”

杨忠海“哈哈”一笑,“既然你说了,我不办也得办!这样的吧,王部长,咱们真人面前就不说假话,政策权限你也懂,我就不说多余的话了。营业所批的是两千块以上的,我这儿给你放一千九百九十块,咋样?”

“嘿嘿,主任,你这金口一开,我就放心了!”王忠寿站起来,和杨忠海握了握手,算是把这件事扎了一局子。“我还有一件要求济自礼办的事:木器加工厂准备在冷水公社买几车木料,要请你给送一下。”

“我的事好说,”三哥掏出烟边给大家发着边说:“你啥时喊我啥时到。”

王忠寿接过烟,笑了起来,“你客气,请你办事应该给你发烟嘛,你弄个颠倒,给我发起来了。我把烟抽了,你把运费说一下!”

“烟酒不分家嘛!至于运费,到时好说。”三哥笑着回答。

“先说响,后不讲嘛,你还是高低说个数儿,又不是我个人的事情!”王忠寿又补了一句。

“王部长,既然自礼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问啥呢,人家托你办的事情和你自己的事又有多大区别呢?到时候自礼还能向你要多少?保证叫你满意就是!”杨忠海一边插话一边伸出手说:“来,再划两拳!”

“我有些不胜酒力了!”王忠寿推辞道。

“你给我们安排的事都爽快地答应了,我安排划拳你也要来呀。来,你就当是给我们个面子嘛!”杨忠海满脸堆笑地继续伸着手。

“哈哈,好一个给面子,你杨主任真能逼人!这样说,我再不来,真的是却之不恭了,来!”王忠寿说着也伸出了手。

……

王忠寿当晚确实喝多了,公社派人来招呼他去睡,他也没有去,就和我睡在一张床上。到了半夜,他口渴喊醒了我,叫我给他点着了台灯,倒来了茶水。几杯浓茶下肚,他全无睡意,显得很兴奋,盘腿坐在床上,和我拉起了家常:

“自智,你这娃是我们区上领导一手培养起来的。听公社领导说,你工作很有能力,这也算给我们争了一口气。”

“啥好呢,”我感到很委屈,就向他诉起了苦:“去年公社还差一点给了我的处分!”

“我听说了,”他摇了摇手,制止我继续说下去,“那是为你到松岭大队收贷款的事。当时也就是方主任一个人对你有意见,其他的领导都没说啥。你到松岭大队的工作,当时看起来是有些搞过头了,但是这却无形当中给公社帮了大忙……”

“帮忙?我给他们帮了啥忙?”

“你不知道,现在全公社各大队的班子基本上瘫痪,公社已经号令不动了。每次开会,公社广播通知了不算事,还要专门安排干部下队去送通知,催人。就这样,公社开大队上的三职干部会,一个大队只能来一个人,有的甚至一个都不到!现在只有松岭大队特殊,每次开会,只用广播一喊,也不用人再去通知,人到得齐刷刷,通知几职来几职。他们大队的工作,已经由全公社的尾巴扑到前面去了。他们变化的主要原因,就是你给他们把干部的工资协助兑现了,给他们解决了根本的问题!”

“那主要是人家自己搞的。”

“话不能这样说!”他下床拖拉着鞋,挪了一把椅子,坐在我身边,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你这娃,工作有能力,还很谦虚,这就是年轻人很难具备的素质。你向我说个实话,愿意不愿意搞行政工作?”

“搞行政工作?”我吃惊地望着他,“王叔,你能把我安排到行政上去?”

“今晚只有咱们两人,我和你说了可不要走话。公社最近要搞改革,对于你们公社的安排,区上目前有两种方案:一种是再分小,一种是不动。但尽管如何,名称是非变不可,就是由现在的公社变成了乡。”

“到底是有这么一回事,我原来还只当是空谣的话呢!”

“不是空谣!现在公社机构实行的是一元化领导,改革以后实行党政分开。”

“那你说把我调到行政上,我能做啥呢?”我提出了自己十分关心的问题。

“政策是明确的,”他顿了顿才说:“党政分开以后,实行三年一换届。乡镇工作是直接面对农民的,需要从农民当中选出乡长和副乡长。你现在的身份是临时工,算不上是信用社的正式职工,户口也在农村,要到行政上去不能算调动,只能是以农民的身份参加选举。”

“那三年以后再选不上呢?”

“政策规定,落选的,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唉——!还是不稳当。就是眼前,公社恐怕也不会安排我的!”我失望了。

“甭叹气,啥事都是人为的。”他笑了笑,“你初到信用社时,公社不同意吧?”

“这事您也知道?”我惊奇地问。

“我听宋书记说的。信用社用人时没给他们打招呼,他很恼火。他说你工作有远见,办法也多,这次准备把你弄到行政上,他也不想给信用社说,主要是要还杨忠海这一功。他们这样搞,对你来说是好事,你倒成了公社和信用社两边争的人了!”他笑了起来。

“也不算争,其实就是他们赌气的注码,相互对手的牺牲品。”我也笑了。

“管他呢!总之,你要抓住机遇,最近多和公社领导接近。我给你说个底话,现在组织上用人,能力是第一位的,有能力了还要有人看重,再加上要有机遇。没有机遇,你就是有能力,有人想提拔也是闲的,这三者缺一不可!像目前,选举乡政府领导班子需要一个农业户口的人就是机遇,这也是你们农村青年人最难得的机遇!”

“王叔,谢谢您,这事还要您多帮忙。”我试探性地请他。

“不是我个人的事情,你不要说谢我的话,是伍先良副区长推荐了你,我在从区上走时其他领导也向我交代了这样的意见。不过这也不能算最后决定,目前充其量也就是几个领导个人的想法而已。至于公社和信用社之间为了用人的事相互赌气,把你夹在中间,这是个好事,你管他牺牲品不牺牲品呢!有些人的前途牺牲了,就是死了,没了!但是你不同,把大队会计这个岗位‘牺牲’了,又到了信用社工作,比以前还要好,对不对?”

“对,对!”

“现在如果是哪一个把你从信用社里撺弄整掉,那就惨了,但这次却不是那么一回事,是区上和公社想让你到行政上去当领导!这相对信用社的岗位你又‘牺牲’了,但人家又给你换了更重要的岗位,比原来的还要好。这对你来说又是一个好事,并不是像把你开除回家那样的坏事。娃子,”他动情了,声音也变得亲切多了,使我如同听到了慈父的声音,“作为做组织工作的干部,我是不应该向你说这些话的,但我却最怜惜农村的青年们。我的娃和你差不多,现在也在农村,还在靠双手爬抓着生活,我也很恼火。农村有多少有用的年轻人,就因为户口问题失去了招干的机会。城镇有的人啥事都干不了,就因为人家户口优越被招了工,提了干,这种社会现象是不平等的。”

“嗯。”我点了点头。

“你如果这次到行政单位工作的愿望实现了,在旁人看来,就是从农村的草窝儿跳到了信用社的银窝儿,又从信用社的银窝儿跳到乡政府的金窝儿里了,是这么一回事吧?况且,你现在名义上在信用社,实际处境我也知道,和农民没有什么不同,对吗?”

“是,是!”

“趁着现在的劣势,及早跳槽。不然,下一步怎么办呢?”

“对,对!”

“你不管干啥事都把事儿当事儿干,不挑三拣四,这是你的长处,也是你能从一个普通的农村青年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基点……”

他又开始喝茶了,而我却感到诚惶诚恐:我有何德何能,敢劳领导如此地夸奖?

“和你一同毕业的有些青年之所以现在连一个生产队长都当不上,他们就是缺少你这种办啥事就要办成的精神。你好好干,尽量发挥自己的特长,如果干成了,这一届任期满以后,就是下一届选不上,只要你没有什么错误,组织上也会对你做出妥善安排的。现在的用人政策是难进难出,只要你像以前一样努力地工作……”

这一夜,我们都无睡意。王忠寿一直是长篇大作地给我灌输大道理,我始终在细心地听。我被美好的向往憧憬着,他被一杯杯浓茶刺激着。我们除了谈论工作之外,又谈到了家务事和对人生的看法,这样一直到天大亮,他才洗过脸了离去……

平心而论,王忠寿对我一夜的交谈也没有什么图谋,他只是说了一些站在长辈角度上该说的话。但我无法否认,他给我谈的很多行政工作方法却是我受用不尽的。正是因这一夜的谈话,我对于乡级行政工作有了初步的认识;我的人生,也是由于王忠寿的这一次考察,才发生了意想不到的转折。基缘于此,他也很自然地成了我成长的护航人。

【选自长篇小说《变迁》第十章:第二次起落(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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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登庚,男,汉族,大专文化程度,共产党员,出生于1960年11月,家住旬阳市白柳镇佛洞村。安康市作家协会会员,旬阳市作家协会会员,旬阳市人文学会会员,旬阳市老促学会会员,在四级调研员岗位上退休。
  1978年高中毕业后,历任代理教师、大队会计、信用社信贷员。1984年任副乡长,从此在乡镇历任乡长、党委书记、人大主席,期间参加党校在职函授学习两年,离职在党校学习一年,在职参加《清明》《希望》小说函授学习两年。回县级单位工作后,历任正科级纪检组长、副局长、四级调研员。平时爱好文学,公开出版三部书,代表作有长篇小说《变迁》。 

本期编辑:陈羽

责任编辑:肖海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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