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西方浓黑的云,堵住了将要落山的太阳,使夜幕过早地降临了。远处的山,都涂上了浅淡的黛色。往时山梁上那些远看似猪鬃毛似的小树,今日已全然被夜幕模糊不见了,所呈现在人眼前的只是一长串特大的波浪线。这些东西看起来倒也还蛮有趣,只是给人的感觉不舒服,心里有很大的压力,胸口也好似憋着气,不畅快。
我一个人行走到山间小道上,回味着近两天下队工作的成果。正好,这次贷款收得很顺利,存款也组织了不少,特别是孤寡老太婆杨大婶,身上穿的衣服补丁迭了几层,这次听我在群众会上讲了存款的好处,她把我叫到家里去,在石板堵着的墙洞里掏出了一大堆钱。哎呀,那是些什么钱呀!最大是五元的张子,大部分是一角两角的,还有一大碗硬币,我给她数了数,整整四百三十元。我给她数着钱时,不知不觉地眼睛就湿润了。与其说她存钱,还不如说她存的是一种精神,是群众对我们工作人员的信任!
“看来,群众工作不细致做是得不到什么成效的!”我一路想着,准备晚上赶到大队长家里去歇……
“田自智同志,请你听到广播以后,马上回信用社,有要事!”对面山梁上的高音喇叭响了起来,是杨忠海的声音。
我一惊,有什么事情这么急促,还要我马上赶回去?我下队是主任安排的呀,天已经快黑了,难道他不知道赶回去这十几里的山路需要多长时间?
“……如果本人没有听到,请其他同志转告一下,通知田自智同志马上回来……”杨忠海继续喊着。
“是的,可能有急事,要赶紧回去!”我想着,就急忙往回赶……
杨忠海的办公室里已经坐了几个人:有我三哥,还有区医院的杨医生和胡医生。他们见我回来,也没顾得多说话,就一齐站起来往外走。三哥边走边说:
“自智,赶紧回,爸病重!”
我一看两位医生,当时心里就明白了。我叫三哥领着医生前面先走,自己急忙去买了几个手电筒。当我飞跑着赶上他们的时候,已是离公社十几里远的路程了。
我们一到家,一些来探望父亲病情的人都松了一口气。母亲见带来了两个医生,脸上也露出了宽慰之色。
父亲半躺半靠在床上叠着的铺盖上,脸上精瘦精瘦,黑的吓人。床前放着一个洗脸盆,里面有半盆黑汤,那是他吐的。杨医生走到他跟前,仔细地望了一会儿,又用床边靠着的拐棍把盆子搅了一下,长长的眉毛微抽了几抽,就折转身把母亲叫到外面,问起发病的情况。
母亲说:“已经三天了。前两天他只是说胃疼,我准备捎信叫娃子们回来,他一再地拦挡住。他说娃子们工作忙,不要动不动就耽误他们。今天请人去给几个娃子送信,还是我偷着叫人去的!他始终对自己的病没在意,说这病死不了,因为他原来就有胃病的毛病。昨天晚上开始疼的翻滚,今天中午过后越吐越厉害。”
杨医生没再多问,就回屋去坐下来给父亲号脉。他把父亲的左右手腕换着捏了捏,然后站起来,向胡医生摇了摇头说:
“你再给号一下。”
胡医生眯着眼把父亲的左手腕子捏了半天,又捏右手,这样左右手倒腾了几个来回,算是给父亲号完了脉。他睁开眼,把父亲的手腕挪到铺盖底,然后匆忙地站了起来,把三哥拉到一边说:
“赶快送到县医院去!”
他说完后,也不待三哥回话,就急忙拉着杨医生,掏出挎包里的手电筒,推开我母亲递过的茶水,一路小跑着从我们的房头下去了。
两位医生的反常举动,使我们都预感到了情况不妙。我急忙去找队上的一些硬劳力,请他们连夜把我父亲送下县去。我们借来了躺椅,绑好担架,把一切备办停当之后,就去征求父亲的意见,问他到县医院去用椅子抬是稍立一点或是平躺着。没想到他却摇了摇手说:
“娃,甭费力了!”
我愕然了,杨医生和胡医生是区医院的两个权威,他们叫送,父亲为什么要阻拦呢?
父亲见我不理解他的意思,就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娃,我这病……是急性胃穿孔引起的,挨不过明天了……现在……天黑成这个样子,晚上……把人摔倒了,颠倒……还由我而作恶呢!”
我见父亲说话有些累,就给他拍了拍背。过了好一会儿,他吐了几口黑汤,大口地喘了一会儿气,断断续续地说:
“两个医生……都走了,这是……看病人的计较。医生给人送终,手背霉……几年都看不成病。我这病,就是你们能把……我……抬到县上,一路上……也把人给摇没得了,甭费那些闲力……”
我再也忍不住了,哭着拉住他的手说:“爸,您放心,我就是再费力,也要把您治好的!”
父亲再没有言语。只是我们一提到送他时,他就拦挡。这样挨到半夜时,几个哥哥换班去吃饭了,母亲由于几夜的劳累,我们叫她休息去了,父亲跟前只有我一个人坐守着。他忽而昏迷,忽而清醒,这样好几阵之后,脸上泛出了一点红晕,神情好像比白天清醒的多了,说话也不是我刚回来时那样地有气无力,显得相当利索:
“……我上次下县去,见到了你德爵叔。”他眯着眼睛休息了一会儿,再继续说时比刚才慢了许多,“他探听到……公社要改成乡了,上级叫你……去当副乡长。娃子,我们人老几辈子……就你一个在行政上当干部,要好好地干呀……”
“爸,您先养病。其他一些说法,也没有个啥准确性,说不定那都是空谣的话呢!”
“是真的!”他又干咳了一会儿,也没吐出什么来。最后,断断续续地说:“这几天……晴天,好死人,来帮忙的……也……不受罪……”
我听了顿时眼泪长流——这就是我的父亲!他在垂危之时,不是想着自己有什么遗憾,而是想着来帮忙安葬他的人不受罪。父亲啊,父亲……
长时间后,父亲声音微弱地说:“娃,逆境……出才子。好……好干呀……还要……照顾好你妈……”
这就是父亲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
天麻麻亮的时候,父亲走了……
【选自长篇小说《变迁》第十五章:人生第一悲痛的事】(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任登庚,男,汉族,大专文化程度,共产党员,出生于1960年11月,家住旬阳市白柳镇佛洞村。安康市作家协会会员,旬阳市作家协会会员,旬阳市人文学会会员,旬阳市老促学会会员,在四级调研员岗位上退休。
1978年高中毕业后,历任代理教师、大队会计、信用社信贷员。1984年任副乡长,从此在乡镇历任乡长、党委书记、人大主席,期间参加党校在职函授学习两年,离职在党校学习一年,在职参加《清明》《希望》小说函授学习两年。回县级单位工作后,历任正科级纪检组长、副局长、四级调研员。平时爱好文学,公开出版三部书,代表作有长篇小说《变迁》。
本期编辑:陈羽
责任编辑:肖海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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