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很饿,又特别想家的时候,总会想起母亲的洋芋焖饭。
离家这些年,也吃过很多名目花哨的所谓美食,在酸甜苦辣咸的各色味道中渐渐迷失官感,味觉钝得像是生锈的刀,早已丧失对食物原本味道的记忆。
母亲的洋芋焖饭,并无丰富的营养价值,也无繁琐精深的手艺,色香味不足,形神意皆缺。现在回头想想,母亲做菜的手艺并不出色,以她年复一年的做菜经验来说,如果能花时间稍加琢磨,厨艺能更高超。她就是对自己生活品质的要求太低,很多时候,我也在心里这样埋怨。如果凡事她能再努力一点点,家里的生活一定不是现在这番光景。
一到农忙时节,一顿又一顿的洋芋焖饭,让我很反感她的不作为和懒散。那时每次吃饭也是一副悻悻不乐的模样,没少挨骂。为了能不饿肚子,也总是每次早早地把焖得最好的土豆添到自己饭碗,生怕谁抢了去。我想我的自私任性就是那时开始慢慢发芽的。
在家乡,尤其是少年时,土豆和红薯几乎是人们日常主食。庄稼人自种自食,不费钱,也管饱。后来离了家,在县城甚至是更远的大城市求学时,总是不愿提起自己其实爱吃土豆的习惯,怕被嘲笑土包子。土豆,其他人这样称呼这种椭圆的浅黄色球状物,而我曾经是叫它洋芋。这个带着乡下气的称呼,我也渐渐摒弃了它。有时回家,母亲积极地让我带这带那,生怕在外乡吃不饱穿不暖,但此时家乡的一切已无法满足一颗被城市喧嚣熏染的利欲之心,母亲忙前忙后准备的一切都被我断然舍弃。这份厌恶感让我曾经对洋芋的一切狂热感情化为乌有,我反感一切从家里带出来的东西。
一次春节返校时,因时间太赶,火急火燎往车站奔去。母亲却一直在耳旁唠叨带些家里刚收的柑橘,心里烦躁莫名,臭着脸,爱理不理。一路奔波,终于赶上汽车时,车已发动引擎,准备出发。母亲提着一袋柑橘,在背后嚷着“带着吧,带着吧。不重,去学校了和同学一起吃。”,赶车的心情仍未平复,终于忍不住吼了出来“说了不带!”,扭头上了车,不管不顾。背后没了声音,是其他人投来的莫名眼光,假装镇定地坐下来,放好东西,车渐渐驶出车站,从窗口望去,母亲双手举提着柑橘,呆呆地望着我,眼中是不舍和委屈。那一刻,心里很愧疚,很心酸。那一段车程,心中一直是母亲的眼神和身影,挥之不去。在那一刻,想起母亲的洋芋焖饭。
我是真的不喜欢柑橘,不喜欢洋芋焖饭,抑或只是在浮华虚荣的感染中,已经忘了曾经自己真正喜欢的一切。曾经也是那样迷恋母亲做的洋芋焖饭。随着母亲从田地里回家,开心地放下锄头、背篓,洗洗手,就一路跑进厨房。先帮着生好火,母亲在一旁洗洗切切,柴火在灶里“噼啪”作响,菜刀在砧板上“咚咚咚”翻飞,水瓢从水缸里“哗哗哗”舀起水。不一会儿,厨房里便飘出一阵阵香气。洋芋焖饭小火慢焖,把土豆切成整齐的方块,先在锅里放上当年的腊五花,慢火煎出猪油,再放进土豆,盖上熟饭,加上锅盖,接着等着柴火用它的魔力将洋芋和饭慢慢焖出香气。那时用心等待洋芋焖饭熟的时刻,现在想去也是心无旁骛的认真,再没有那样单纯那样用心的等待过一件事,仿佛已经忘了一切,只是关注着洋芋熟了没,一遍遍问母亲。终于母亲揭开盖子,宣布可以吃饭了时,跑到院子扯开嗓子叫一声还没回家的父亲,又跑进厨房端出饭菜,迫不及待地拿好饭碗,等着母亲从锅底舀出焖得最好的洋芋放进自己碗里。锅心的洋芋总是焖得最好,受热集中,猪油浸泡,色泽金黄,外脆里软,那时候只觉得世上再没有更好吃的东西。
年少的时候总是这样容易满足,一丁点事物就能填满整个世界,幸福也是伸手可得。在自己的世界自得其乐,那时的年纪和心性还不足以成熟到可以发现这点幸福背后真正的源头。离开家也几年了,终于到了一个懂得回头发现、回头思考的年纪,很多事情,也能懂得不一样的道理。
母亲的洋芋焖饭是否好吃并不重要,到今天依然怀念的心情,已是每个孤独的日子最好的陪伴。想起小时候上学时,每天早上极不情愿地从被窝里爬起,厨房昏暗的灯光下是四散的雾气和母亲单薄的身影。洗漱完,母亲早已做好早餐,记忆最深的是土豆丝煎饼,薄薄脆脆,吃得满嘴油迹。那时,心心念念的只是每天早上吃什么,其他的从不留意。母亲每天都是忙忙碌碌的身影,没有时间停下来说会儿话,没有时间给我讲个故事,没有时间好好歇一歇。她一直是急匆匆的模样,厨房,猪栏,菜园,田地,来来回回。
到今天能想起的一些事,依然是零零碎碎,母亲的身影在其中影影绰绰。现在却懂得,有一个女人,用洋芋焖饭喂养一家人,以瘦小的身体撑着一个家的半边天,这么多年,有过埋怨,有过指责,但如今依然为这个家操心劳命。这就是母亲,这就是现在我能读懂的一些。
(来自:远乡谣)
本期编辑:刘萧娇
责任编辑:肖海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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