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社教工作结束了。在开散场会的那天早上,区委副书记何振飞从区上来了。他到来时我们正在开会,就使唤办公室的文书把我从会场中叫出来,到书记尤立忠的办公室里谈话。他先问了问我在社教期间的工作情况,当下就现出了很满意的神色。接着挺神秘地向我说,县上组织部已经通知,八里坪乡的乡长要调到洵湾乡去担任另外的角色,决定叫我留下来接任乡长的职务,并要我以后和尤立忠好好配合,搞好工作。近一段时间就在这里熟悉情况,不回家了。他向我谈完话,也不问我个人有什么想法,就接过我递过的一根烟,背着手出去了。那样子,挺自负,就像一个有钱人向穷人施舍了什么东西似的……
当我从尤立忠的办公室出来的时候,我的几个队员立即上来围住了我。显然,他们都已经知道我留在原地的消息了。他们一个个拉住我的手,向我叮咛又叮咛,建议又建议,把手握了又握,感情是那样地依恋不舍……
我心里也很不是滋味,眼睛不由地湿润了:全区五个乡的社教工作已经全部结束,我的几个队员除开李军可以回原单位工作以外,田德建和刘广社已经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就要离开工作岗位回到老家种地去了。从官话上来说,当干部和当农民并没有什么贵贱之分,只是社会的分工不同,都是为了搞社会主义建设,这些无可非议。然而,现实的生活却远远不像人们口头上一说的那么轻巧!君若不信,那请您看一看:有那么一些当官的人在犯了错误被查处时,他们口口声声地说哪怕叫自己去当农民,只要不叫去劳改就行。在他们的眼里,农民和劳改犯是等同的职业,如果一当了农民就能把劳改顶替!而农民在接受法律制裁的时候,既没有办法托人情走关系,也没有想到过用怎样的方法来顶替,他们又有哪一个人想到过要去当官呢?
我的两个农村队员都是搞了五期社教的干将,把全区的五个乡都转了个遍。他们的出身是农民,经过几年的锻炼,已经积累了很多的工作经验,自身的素质明显是高于普通的农民。客观地说,如果把他们安排到机关单位里面去工作,所起的作用应该是远远大于回家去种上几亩土地的!而现在的事实却不是这样,他们就要回家去做那些连文盲都会做的农活了!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只为他们不是事业单位的工作人员,人事局里没有他们的名字,他们的农民身份不“硬”,因而最后的结局与现实所喊的“人尽其才”极不相符!这样的归宿算什么呢?这不由地使我联想起了拨门柴棍那可怜的下场。
在农村,家里的某一个成员如果在外晚些回家,为了不惊动已经熟睡的家人,他们就在柴堆里折一个又细又直而且很硬的柴棍,用手捏着从木门缝里插进去,慢慢地挪动门栓,最后把门拨开。这拨门棍在选择的时候相当严格,不能粗,不能细,不能干,不能湿,粗了从门缝里插不进去,细了又拨不动门闩,干棍子容易折断,湿棍子腰软拨不动。尽管在使用前挑选时是细心又细心,但是当人们把门拨开了以后,就会毫不在意地随手把柴棍一扔,连看也不看。这被扔掉的柴棍,幸运的仍然回到柴堆,运气不好的在下雨天了还会被扔到了泥浆里。被扔回柴堆的柴棍,后来还能与其他的柴草一起在灶炉里发一点光和热,为人们再做一点贡献,显示一下自己的价值;而被扔到泥浆中的柴棍,在天晴之后则被人们踩来踩去,谁也不会想起它曾经还有过什么用处。现在,我这两个农民身份的社教队员,和这拨门的柴棍有什么区别呢?社教队在初使用他们的时候,还详细地考查呀,细致地挑选呀,不要没有能力的,不要历史有污点的,就差规定要一个完人,比挑拨门棍不知要细致多少倍!而如今在社教工作结束之后,社教队就像拨门的人扔拨门棍一样,在扔掉自己以前精心挑选上的人时,竟没有丝毫的怜惜之情!农村社教队员们在几年的工作中,拿着微薄的报酬,把大好的青春贡献给了社教队,这样做到底为了什么?还不是指望着有朝一日报国有门!但是他们在离开社教队的时候,不仅见不到社教队有一点为他们安排工作的迹象,而且连领导的一次单独谈话都得不到,甚至在会上连一席系统地肯定他们几年以来工作成绩的暖语都听不到!没有人来怜悯他们,也没有人来安慰他们,他们只能挎起装着笔记本的挎包,空怀着报国之志而万般无奈地回家,像拨门棍一样地被扔掉了!以后他们是到“柴堆”,还是进“泥浆”,又有谁知道,谁记起,谁去查问呵?
“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见人才!”这句用才不公的呐喊虽被传了很久,但至今还是佳句归于佳句,现实归于现实。这身份的区别,何时是尽呢?
【选自长篇小说《变迁》第二十四章:第三次起落】(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任登庚,男,汉族,大专文化程度,共产党员,出生于1960年11月,家住旬阳市白柳镇佛洞村。安康市作家协会会员,旬阳市作家协会会员,旬阳市人文学会会员,旬阳市老促学会会员,在四级调研员岗位上退休。1978年高中毕业后,历任代理教师、大队会计、信用社信贷员。1984年任副乡长,从此在乡镇历任乡长、党委书记、人大主席,期间参加党校在职函授学习两年,离职在党校学习一年,在职参加《清明》《希望》小说函授学习两年。回县级单位工作后,历任正科级纪检组长、副局长、四级调研员。平时爱好文学,公开出版三部书,代表作有长篇小说《变迁》。
本期编辑:刘萧娇
责任编辑:肖海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