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山顶上的少年 文/唐巴
秦巴山脉在我的故乡扭动出不同的两种山形,一种是表面黄土形如乳房的山,从它的山丛中流出淡黄色的河流叫金河。一种是刀削一般黑呼呼的山崖的山,从它脚下流出淡黑色的河流叫神河。黄黑两条水龙在青松寨前相汇,空出了一块百亩地大小的三角狭地,几百户人家,几条小街依山傍水而建。神河街上的房屋一家紧挨一家,不管高低宽窄,一律古老的青砖瓦房。街面是很窄的土路,最多能过一辆手扶拖拉机,神河街是什么时候就有的,我不知道。但从过年时家家挂的灯笼上看,大概都是很早很早的时候移民来到这里的,关中和湖北来的居多。
神河街上的人家大都是以做小生意和打临工过日子,生意大都做的清清淡淡的。当然也住的有当干部的,粮食、供销社的主任呀、所长啊,区上的啥子官呀。但这样的人家在街上极稀罕,几十户平均不到一家。这些家的婆娘娃子们大都穿的颇为鲜亮整洁,大人小娃上上下下都拽的很。 天刚蒙蒙亮,做小生意的老板们铺好了生意摊子,就去街边的神河里打一小壶水回来,在他的摊子旁一边烧茶喝,一边与老哥们大声的聊天。沏好的茶,一股豌豆香味整条街都能闻的到。少老板与同街上的女老板娘们说些荤话,惹的街坊嘻嘻哈哈笑成一片,故乡的一天就这样拉开了帷幕。
在我的故乡天小于山,七绕八围的山绵延不绝只漏出山顶上一缝天空,好了,有碗大。我一直都觉的是故乡的山把天撑起来的,天上的云一絮一絮的。说散,它就进到山的那边去了。说聚,马上就黑压压的把一缝天空挤的满满的。一下子,天就黑了!如果你站在小街上,你会有一个很强烈的感触,在你的面前,山黑崖崖地万丈悬崖绝壁耸入云霄。堵的你心发慌!我很小的时候就不喜欢山,感觉它特别就像一个不称职的父亲,它长不了多少吃的,也生不了多少喝的。当你饿急了的时候,想在山上找到点什么来充饥,你想也别想。真是没有天良!你骂它咒它,它崖娃娃骂你咒你。我常常觉的故乡的山更像个大傻子,又高又大,个个都长的丑,没有一点奇异之处。那时候,我常常在想,住在山上的人们都是咋活的?那些山上住的农民,大背笼小背笼的从小就背惯了。不管到哪儿去,背笼不离身。就像现在城里的女人肩上挎的小坤包一样,只不过一个象样的小坤包可以买回来百十个背笼。山民们的名字大都是贱的,我的几个老表就叫猪娃子,牛娃子啥子的,我感到我和他们都活的像石缝中的生命——小草。也许是住在山上太寂寞,给我的印象,故乡的农民个个满口的山歌,满肚子的民歌调调儿。尽是些哥想他的妹儿哟,妹儿念她的哥哟“哥在对门坡上唱山歌,妹儿在屋里织云罗。我的哥哟!你满肚子装的是酸白菜,莫要跑的那么快。山陡路黑小心走,莫要踏了我家的狗。惊动了狗儿不大紧,召呼把我的父母来吵醒……”“这[呀]山儿望见了那山儿[的]高哟],我望见了乖姐儿在捡柴烧,没得柴来,我给你捡[呀],没得水来,我给你挑,莫把我的乖姐儿晒黑了。这[呀]山儿望见了那山[的]低[哟],望见了一对好画眉,画眉见人高飞的起[呀],我的乖姐儿见人把头低,有话不说在心里。”
神河人把街叫“该”[gai],把米饭叫“干饭”,把咳嗽叫“卡”,把感冒了叫“凉了”。也许是缺衣少食的缘故,那时我常常凉了刚好,又凉了。特别是夜里卡的很厉害。夜夜噩梦连连,梦见自己总是在翻越群山,却怎样的努力也翻越不出去,梦里我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巨大墙垒中圈养的猪,有时是层层叠叠围栏中的小鸡仔儿。不管怎样翻越,都无济与事,醒来全身是汗!住在神河街上的人,靠山山荒,靠水水流。我小的时候,每逢礼拜天和放假期间,都要上山去砍柴。我喜欢站在山顶上眺望远方,看到近处是山,远处还是山。真是万水千山!我的心一下子就凉了,小小的年纪从此便失去了欢乐。从那时起,我就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内心沉重的就像山,阴冷的就像乌云翻滚的天。都说人是高级动物,我想我这辈子恐怕也只能是低级动物了,活的就象街上游荡的野狗。
十五岁那年,我离开了故乡神河,在县剧团当了一名学员,十五岁才开始练戏剧武功,真是太迟了,每分每秒都在煎熬。凡是练过武功的人,都知道练戏剧武功是特别辛苦的,苦的让人无法忍受。我实在感觉受不了的时候,就告诉自己:“不想做猪,就要牙关咬紧了,坚持!”我想苦难不会像故乡的山一样是无穷无尽的。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觉的心非常沉重。每当一个人静下来的时候,头脑里就有一种轰轰隆隆的声响。啊!只有故乡的山才会发出这种声响。这是疾风走山脚的声响!这是山洪撞击岩石的声响!这是神河青松寨上的白皮松在风雪中的怒吼声!这是故乡的山最内在,最沈潜的跫然足音,在这种铿锵的节奏里充满了岁月无法锈蚀的本原气息。我感觉到故乡的山漾满阳光的喧响和它澎湃的活力深深地流入我血液的源头。这时,我才发现故乡的山原来一直都在我的心头,它就像父亲一样,日夜地在注视着我的言行,使我只能低头走路抬头做人。现在回头看,我非常感恩故乡的山,是它第一个教会了我审视自己。虽然我这个神河人长的丑,但这个很丑的神河人,却是一个堂堂正正的人。就像我的故乡的山一样,很丑,但还是山。
现在,故地重临,仍是相同风格的一册手卷,横在眼前;所不同的是还住在山上的人家们的房子上,多了一个电视接收器,看上去就像是山上开满了蘑菇。还听说现在故乡的山上,村村通了公路,通了水、电、通电话、通电视,小日子过的还能说的过去。故乡的山更绿了,天上的云更白了。街上做小生意的当年的小老板,都已成了年过半百的老老板了。而我,经过万千世途的跋涉,却不复是当年那个剑眉紧锁黄毛乱发的少年!遂不免悠悠感叹:三十年的岁月呀!三十年的滚滚红尘啊!一切都像是在梦中一样,从过去到今天就像是跨越了瞬秒间的时空。站在神河的小街上,望着故乡的群山,只觉的人生无不宛如草上的露水一般,真是刹那刹那间的无常生命。
现在,我发现我特别喜欢故乡的山,欣赏神河人特有的正直以及他们身上特有的坚忍不拔的精神,还有他们身上特有的单纯素朴的个性之美,赤子之真!我发现我是个特别固执的神河人,异乡呆了几十年了,平日里说的还是神河话,梦里游的还是故乡的山,扬白劳永远还是扬白劳。现在,我还是最爱吃“干饭”,“凉了”还是经常的“卡”……
我心里的那个少年还站在故乡的山顶上。
作者简介:
柴子彬,笔名唐巴,文革初中生,1981年进旬阳县汉剧团主攻架子花,1990年调文化馆,做群文文艺创编导演三十多年至今。
本期编辑:刘萧娇
责任主编:肖海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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